她想目送他離去,就當這是最後一次,讓她牢牢記著他的背影。
思浩摸了摸她的頭,就像以往他常做的那樣,「不知不覺中,你都長這麼大了,不是以前那個安靜的小女孩了。」
「是呀!」其實,她並不願長大,她多想回到十幾歲的時候,那時他還沒交女朋友,而她還可以偷偷想著他。
「看你籃子裡買的都是思瀚愛吃的菜,今晚一定是要做飯給他吃吧?」
「嗯……」她不能否認。
「我也該回家了,書萍在等我。」思浩看看手錶,拿起公事包和書本,「星期天和思瀚回來吃飯,爸媽都等著你們。」
「好……」她總是難以拒絕他的。
「再見!」思浩轉身離去,最後一抹夕陽映在他的襯衫上,黃昏總讓一切變得迷離朦朧,雨詩覺得自己的眼眶就要潰堤了。
再見……再見……她在心底默默低語!像是告別了一個夢、一幕回憶、一段人生。
轉過頭,她牽著腳踏車走進小巷,百般滋味一起湧來,說不出是酸還是甜。
抬起頭,她卻看見程思瀚站在屋前,滿臉的肅殺之氣,低啞的問:「上哪兒去了?」
嚇死人了!他……他站在這裡多久了?他該不會看到什麼了吧?雨詩垂下頭,不知怎麼會有心虛的感覺,「買菜去了。」
打開門,把車牽進小院子裡,她一樣一樣把菜提到屋裡,躲進廚房不想出來。
程思瀚卻沒打算放過她,冷冷看著她的舉動,站在飯桌旁問:「買菜買到天都黑了?竟然還要我等門?」
「要不你就打副鑰匙吧!」這已是她所能容忍的極限了。
「說得好像施捨一樣,是不是因為剛才去會了舊情人,現在不敢跟我正面衝突?」
他還是看到了?雨詩肩膀一顫,停下了洗菜的動作,「你明知道他不是我的舊情人,我們之間什麼也沒發生過。」
「他明明就是!」程思瀚轉過她的肩膀,一字一句都紮在她心頭,「或許你們之間什麼都沒發生過,但他就是你念念不忘的心上人,你為了他才離群索居、才鬱鬱寡歡,你從頭到尾就只喜歡過他一個人!」
「你說夠了沒?」相對於他的激動,她顯得相當冷漠,任何人都不願自己的心事被如此揭露出來。
「他都已經結婚生子了,為什麼你還要那樣癡癡目送著他?為什麼你就不會那樣看著我離去?我到底有哪一點不如他?他只不過是一個平凡的高中老師罷了!」
他不懂,他就是不懂,他是這麼努力、這麼渴求,為何她還不能感受他的真心?
「我不想討論這個問題。」她頭昏起來,太多情感糾結總讓她混亂不已。
「不行!」程思瀚不肯讓她迴避,「今天我一定讓你知道,你必須徹底忘了他,你必須完全接受我,你聽清楚了沒?」
「感情是無法勉強的……」她該如何解釋?她自己也不喜歡這樣呀!
「你也知道感情是無法勉強的?那你為什麼還對他留戀不捨?」
兩人吵得沒有結論,雨詩只覺頭更昏了,「拜託!我很累,我想休息。」
她走向臥房,輕輕在枕邊躺了下來,程思瀚看她臉色蒼白,這才稍微軟化下來,「我說話太大聲了是不是?我不是故意的……」
「我今天趕著畫圖,又忙著去買菜,我不大舒服。」她歎口氣說。
即使有天大的事情,程思瀚還是不願看她如此脆弱無助,於是他伸手輕撫著她的發,一下又一下的,兩人間的爭吵彷彿也跟著平息下來。
但這和平並未持續太久,當程思瀚想抽張面紙擦汗時,卻無意間看到化妝台上有個長方形的盒子,那讓他瞇起了眼睛,打開一看,果然就跟他猜想的一樣!
「你還留著這支鋼筆?你竟然還留著!」他把筆丟在地上,還用腳不斷踩著。
「你做什麼?你怎麼可以這樣?」雨詩坐起身,來不及阻止,只覺得她的心彷彿也跟著被丟在地上、被狠狠踩著。
他不讓她去撿,硬拉開她的雙手,「這種東西,我可以買一千支、一萬支給你!」
「我不要你買給我,我就只要這一支!」那是她初戀的回憶,她少女時代最珍惜的東西呀!
程思瀚聽了更火,彎腰抓起鋼筆,打開窗戶往外一丟,鋼筆飛得得好遠好遠,不知滾到哪個角落或水溝裡了。
「這樣看你怎麼辦?」他得意的大笑著,卻帶著些許的蒼涼。
「我要去撿回來!」她轉身要跑出門,卻又被他給拉回來。
「休想!你對他就這麼死心塌地,事情都已經過了多少年,你還留著他的東西做什麼?你簡直蠢到了極點!」但他自己更蠢,他竟然從小就喜歡這個蠢女人!
「不關你的事,我只是默默地喜歡他,我又沒有破壞他們的家庭,我不要你管!」雨詩眼眶一紅,再也忍不住委屈的淚水。為什麼她不能懷念著他?為什麼她不能抱著回憶生活?她連偷偷作夢的權利都沒有嗎?
看她潸然落淚,他將她抱入懷中,語氣仍是很堅持,「不准哭!不准你為那支鋼筆哭,我要你忘了我哥,我要你忘得徹徹底底!」
「我就是忘不了他,你怎麼樣都不能讓我忘了他……因為你比不上他,一點都比不上!」她也不知這是真心或賭氣的話,只因她腦中混亂得要命。
他深吸一口氣,「你再說一次看看。」
「我討厭你!」她的小手捶在他胸前,「從小我就討厭你,我不要你的一千支、一萬支鋼筆,我只要你哥哥的那支鋼筆……」
他冷冷一笑,「好,原來我在你心目中就這麼一文不值,很好!」
「你走開,你不要出現在我面前,我恨透你了!」
他說走就走,重重關上大門,沒過多久就傳來引擎發動的聲音,然後車子開出了巷口,捲入了人車潮流之中。
雨詩告訴自己,這是對的,這是好的,他們本來就不適合,這麼一吵就更不需復和,以後各人走各人的路,再也沒有任何關係。
她慢慢蹲了下來,坐在牆角,抱著雙膝,眼淚一滴滴、一串串流下,默默哀悼她初次的暗戀,以及逝去的青春。
※※※※※※※※
三天了,那傢伙消失三天了。
照理來說,雨詩應該覺得耳根清淨、輕鬆愜意才對,因此她天天守在家裡,對著畫紙專心工作。
但她似乎產生了幻聽的症狀,不時聽到電話、手機和門鈴的聲音。
每次電話響起,她總會沒來由地心跳加快,等發現那是編輯、是媽媽、是朋友打來的,那加快的心跳又突然緩慢了下來。
每次門鈴響起,她也會急忙整理一下儀容,然後深吸口氣打開門,卻是郵差來送掛號信,是第四台的收費員,是推銷羊奶的人,讓她緊張的心情頓時冷卻下來。
難道她在期待著什麼嗎?不!她對自己搖頭,她才不會等他呢!
只不過是熱鬧的生活轉眼平淡下來,所以稍微有些不適應罷了,以往她還不是一個人過日子,現在她當然找得回原來的自己。
一個人起床、一個人吃飯、一個人洗澡、一個人睡覺,沒有人會跟她擠、跟她鬧、跟她吵,多麼悠遊自在……
只要她少發呆一點,少出神一些,隨著時間過去,她一定會好起來的。
午後,剛剛下了一場轟隆隆的雷陣雨,轉眼間大地又化為平靜,彷彿那一場驚天動地的風雨不曾來過。雨詩坐在搖椅上,望著院子裡的花草,還有那澄淨的天空,不知自己的心究竟飄到了哪兒去?
「鈴鈴!」電話聲突然響起,她被嚇得幾乎跳起來,轉身看著那具沒有生命的機器,卻讓她心頭顫抖不已。
「喂!請問找哪位?」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平靜如常。
「我找你。」程思瀚的聲音冷冷傳來。
終於,他打電話來了!有如爆滿的氣球被針戳破,不知這是解脫或是束縛?她卻也淡淡的回答,「你找我有什麼事?我們應該無話可說才對。」
「一個小時後會有司機去接你,今天晚上有個宴會,你打扮一下跟我出席。」
「什麼?你別鬧了!」她根本毫無準備。
「就這樣!司機會準時到。」他沒讓她有拒絕的機會,直接掛上電話。
這傢伙!他以為他是誰呀?雨詩瞪著電話,氣得差點想砸了它。
她才不去呢!如此堅定地告訴自己,但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心中的不安逐漸擴大,怎麼辦?她該如何是好?萬一那是很重要的宴會,萬一他沒有女伴會很失禮,那她豈不是讓他糗大了?
記得媽媽說過,男人都是死愛面子的,在外至少也要給他留點尊嚴,要吵要罵就等回家關上門後再說吧!
當她一邊這麼想著的時候,已經一邊開始挑選衣服、鞋子和配件了。
唉!她真討厭自己,心軟得無可救藥!
穿上八年前在思浩和周書萍的訂婚宴上,她特別定做的粉藍色小禮服,原以為再也沒有機會穿上了,沒想到會在這一天再度亮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