築新沒有為孩兒正式命名,只為他取了個小名叫武兒,希望他能身體強壯,好好長大。
「小武兒乖,爹搖著你,快快睡……」
耿世徹哄著孩兒,築新則帶著滿足的笑意望著他們倆,她真的沒有什麼可遺憾的,耿世徹待武兒就像親生子般的疼愛,待她也無微不至的關心,她其實該讓孩子冠上耿世徹的姓才對……但是,她幽幽然的歎了口氣,她心底總有那麼一絲隱隱約約的期盼,這孩子本該姓原呀,但是他爹……
「怎麼啦?你在歎氣,是不是太累了?」耿世徹抱著武兒在她床沿坐下,溫柔的問,「你今天早起了是嗎?累了就躺下休息不要逞強,你剛生完孩子,要好好休息,大夫的話別當成耳邊風知道嗎?」
「知道啦!」築新笑了笑,「你可真像我第二個爹。」
回想起這一段待產的日子,好幾次她想起死去的爹娘就淚盈於睫,想起人在塞外的原揭陽更是難以自持,肚子一天天的大了,還好都有耿世徹在一旁安慰她、鼓勵她,這才可以走過來,由一個小女孩到今天的初為人母。
如果沒有耿世徹,就沒有現在的她,耿世徹給她一個完好的避風港,為她擋掉所有的風雨。
築新怕委屈了他,他卻堅持要和她成親,始了她一個風風光光的婚禮,也給了她一個耿家少奶奶的地位,讓她名正言順的待產生子,若不是他,武兒的出生,將不知會為她帶來多少輕視和鄙夷的眼光,而武兒也會永遠被嘲笑為來歷不明的私生子。
她真的好感謝耿世徹,尤其是他對她的那一份尊重和情誼,縱然在名義上已是他的妻子,他有權利碰她的,但卻已將對她的愛情昇華,待她一如手足,這份知遇和相惜之情,她這輩子都還不了。
「新兒,你瞧,武兒他睡著了耶!」耿世徹喜滋滋的說,現在能將武兒哄睡已被他歸類為「重要成就感」那一項。
築新靠了過去,武兒那微紅的臉頰好可愛,他的眉又濃又剛硬,像極了原揭陽,還有唇也是,簡直就是他的翻版。
如果讓原揭陽見到了武兒,他絕不會認不出這是他的兒子,他們的臉孔實在太相像。
看著築新那凝神不動的微妙眸光,耿世徹瞭解的一笑,忽而輕聲問她:「這樣好嗎?」
「什麼?」築新看著他,不懂他這突然一問是在問什麼。
「新兒,孩子都出生了,而你卻決定不通知揭陽,這樣好嗎?」從築新下了這個決定以來,都已經過了二十幾天,耿世徹仍是覺得不妥,「這對揭陽來說,好像不怎麼公平,他從來不知道你們曾經有過肌膚之親,當然也不會想到你會為他生下孩子,過去已經飽嘗分離之苦,你不考慮再給你們彼此-次機會?」
築新靜默了半晌,然後搖了搖頭。
「我不想揭陽因為孩子而要我,你不明白他對汪暮虹的感情,汪暮虹才過世一年,他不會回來的。」
「你確定他對汪暮虹的感情有你想像的那麼深刻?」
她低歎了一聲,「我親眼所見。」
「眼睛看到有時候也不能作準。」耿世徹並不以為然。
「不是有句話說,眼見為憑嗎?」築新很快的說,眼底一片平靜,「世徹,我知道你的好意,但是別勸我,好嗎?惟有這件事就讓它順其自然吧!過去我偏要強求,或許就是因為那樣,而違逆天意,反為家人招來了禍端;現在我什麼都不想求,只要能好好帶大武兒,那就是我最大的安慰。」
當事人都已經看得如此透徹,他還能說些什麼?
但是耿世徹有種感覺,築新的故事不會就此落幕,必定還會發生些什麼人們所不能預料的,也或許往後的歲月,她真會帶著武兒就這麼一直單身下去,惟一可以確定的是,他會一直守護著他們母子倆。
日子一天天的過,四季在變動著,天氣輾轉進入了炎熱的夏天,武兒像遺傳到築新豐富的生命力似的,才一歲半呢,就已經好動得不得了。
武兒會講簡單的話,也已經會走路,在廳堂、迴廊、花園裡四處走走是他的嗜好之一,若讓他在特別為他搭起的小水池裡玩那就更不用說了,會讓他樂得直咯咯笑,百分之百像透了築新酷愛游水的性格。
築新最安慰的一點,就是耿世徹將武兒教得非常有禮貌,也非常紳士,換作是她,根本拿武兒這頭頑皮牛一點辦法都沒有,他活力無限,只有耿世徹有那種精神陪他玩完了這個,再玩那個,兩個人經常玩在一塊就是大半天,難分難解。
像現在不就是嗎?瞧瞧那裡,小傢伙怕熱,脫光了衣裳整個人在小水池裡快樂的拍打出水花,而耿世徹則赤裸著上半身,也陪他玩得不亦樂乎,武兒笑瞇瞇的左一句爹,右一句爹,雖是男孩子,他撒起嬌來也不輸給女孩子哩!
築新就坐在池子旁的六角亭裡,她凝望著他們倆,那種錯覺又恍恍惚惚的來了,她常常會覺得,好像耿世徹真的是武兒的爹似的。
唉!這樣也好,就這麼忘了過去的一切吧!現在的她,已從一個無邪的少女變成一個孩子的母親,她已懂得當初爹娘對她的苦心,也試著去體諒原揭陽失去妻子,而甘心去為妻子事孝的心情,更懂得耿世徹這兩年多來對她的好,是多不容易作到的氣度。
如果當初她能有現在的智慧,或許就不會將自己的感情處理得一團糟;而不就也因為年輕、青澀、幼稚,所以才會去愛得那麼認真和無怨嗎?
「夫人!夫人!您有客人哩!」代總管吳伯遠遠的在朝她招手,方伯被耿家老爺子叫回京城去處理一些事務,要半年才會回來,所以耿世徹才又找了也很和善的吳伯擔任代總管。
築新拭了拭額上的小顆汗珠,站了起來。
吳伯領著來人走近了,築新呆望著吳伯身後的那個頎長人影,一時間恍如夢中,連吳伯說了些什麼和退下了也不知道。
築新不能呼吸了,她整顆心臟都在擂鼓似的跳動,看著他,他也看著她,時間像在一瞬間凝住不動。
耿世徹也注意到這邊的不對勁,看到那安靜對望的兩個人,他先是一怔,然後就笑了,那唇際邊緣微微漾開的笑意漸漸擴大,也是時候了,終於讓築新給盼到了。
原揭陽凝視著眼前這個小女人,她一身月牙白衣裳,長髮整齊的綰起,額上有小顆汗珠,不施脂粉仍是眉目如畫,她好像有點不一樣了,少了份跳脫飛揚,但卻多了幾分優雅;清靈、溫柔、細緻和成熟。
「你--過得好嗎?」他先開口了,大概是長途跋涉的關係吧,他的音調有點啞。
築新出於本能的點了點頭,如果他是指物質上的,耿世徹給她的相當豐富;如果他指的是心靈,那麼,她說不出來自己是好還是不好。
「你呢?」她腦裡一片混亂,除了順著他的話也問了相同的問題之外,似乎找不到什麼寒暄的場面話可說。
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這麼突然的出現在她面前?這讓她一點準備都沒有!盼了這麼久,也想了這麼久,她該要讓他見到自己最完美的一面才對呀!
築新下意識的理理髮鬢,不禁懊惱起今天為什麼不穿那件淡鵝黃色的衣裳?那件衣裳至少會將她的臉色襯托得容光煥發些,而不是像這樣慘白兮兮的;還有,她怎麼就老是不記得該塗點脂胭水粉呢?這麼紊……
幾百、幾千種懊惱都在見到原揭陽的那刻開始,懊惱過後,她不禁暗笑自己的傻氣。
是呵!都作母親的人了,見到他怎麼還會像個小女孩似的手足無措?她剛才不是才覺得自己又成熟又懂得思考了嗎?怎麼現在那些她引以為傲的東西,在一瞬間全不翼而飛?而眼前看到的只有他,心中也只有一個名字:揭陽!揭陽!
他們的眼光繼續膠著,彼此都有千言萬語,卻又都不知道從何說起……
「娘!娘!」武兒套了件可愛的小衣服笑嘻嘻的往她這邊跑來了,他短短的腿跑得還不穩健,顛顛倒倒的,築新連忙蹲下張開雙臂,等著他投入懷中。
「娘,武兒乖!」小武兒撒嬌的膩在築新懷中,一邊用軟軟的童音稱讚自己。
「嗯,武兒好乖。」
築新站起來轉過身去,她唇角帶笑,武兒唇角也帶笑,這幅母子圖不禁讓一直看著他們的原揭陽迷惑了。
那孩子太像他了,無論是眉、是眼、是鼻、是唇,乃至於臉形和毛髮的濃密都和他如出一轍,這分明就是他的孩子!
他的眼光轉到了築新臉上,看到她神情的那一剎那間他明白了,武兒確實是他的孩子。
築新隱忍多時、苦撐著的淚,終於在他面前不自覺地落下來……
經過與耿世徹的一番秉燭長談之後,原揭陽明白了事情的始末,那破廟中的謎底終於解開了,也知道了自己有一個一歲半大,小名喚武兒,初次見面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