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烈也笑了,武媽媽的火爆脾氣他是領教過的,「玩得高興點。」
「玩得高興點?」他揮揮手,有點小抓狂,「我又要歷經如坐針氈的一個晚上,哪高興得起來?」頓了頓,又說:「如果你能突破重圍見到小靜,幫我問候一下。」
莫烈一個人去了。
他到過東靜家很多次,每次都是打過招呼後直接上樓,可是這一次,東靜的媽媽卻對他說:「小靜要休息,不要去吵她。」
莫烈禮貌的放下特別買給東靜解悶的書,「那麻煩伯母幫我轉交,等她身體好一點我再來看她。」
「我會告訴小靜的。」
出了謝家大門,莫烈特地繞到東靜窗邊樓下,赫然見到看到東靜雙手扶在玻璃窗上,一臉可憐兮兮的看著他。
他對她揮揮手,只見她點點頭,卻沒響應他的意思。
再做手勢要她休息,沒想到她居然向他招手。
莫烈比了一個叉叉,東靜卻開了窗,指著院子用來修剪樹木用的工作梯,含意不言自明!她要他從外面爬窗戶進去。
他是小紳士,養父母在奧克蘭也算是名人,可是,莫烈卻沒想那麼多,手長腳長的一下翻過圍牆,架好工作梯,爬上了二樓窗戶。
看到東靜滿臉病容,莫烈一陣心痛,不由自主的攬過她,「好點了沒?」
「嗯。」
「有沒有乖乖聽醫生的話?」
「嗯。」
「整天在家很悶吧?」
「嗯。」
「我冒著被抓的危險爬上來,你只跟我說嗯嗯嗯?」莫烈凝視她的臉,「跟我說幾句話,萬一我不小心被抓到了,至少還算是有收穫。」
東靜笑了,「我……很高興你來。」
「擔心死你了。」他揉揉她的長髮,「連電話都不能接,完全不知道你怎麼樣了?」
「好多了。」
東靜看著他,耳根漸漸紅了起來,莫烈正覺得奇怪,猛然發現自己一時情急造成兩人現在的親密姿態——
他連忙放開她,「對不起。」
她低下頭,不但沒有生氣,靦腆的微笑中反而還有些……高興?
莫烈不太確定那是什麼意思,看到床頭被她擱在一旁的稀飯後也無暇深究,那碗動也沒動過,「你又不吃東西?」
他將碗端過,只見東靜連忙將頭別開,「不行,太燙了。」
莫烈笑,她是貓舌頭,吃不得熱。
「來這邊坐著,我幫你把稀飯吹涼。」
後來的日子,就跟以前差不多,東靜在長高,莫烈跟武焰逐漸脫離小鬼頭的尷尬年紀。
他們三人還是別人眼中形影不離的好朋友,但是武焰好像嗅出了東靜的心向似的,他不再那麼要求愛情與友情之間的平衡。
會說:「天涯何處無芳草。」
也會說:「不要為了一棵樹而放棄整片森林。」
甚至開始對別的女孩行注目禮,最明顯的,是他開始追逐其它與東靜完全不同類型的女孩子。
隔年四月,武焰隨著父母離開了奧克蘭。
堅持不要莫烈和東靜到機場送行的他,在一個多月後寄回來一張明信片,用一手漂亮的字寫著:好好對小靜。
十九歲的莫烈與十五歲的東靜戀愛了,醞釀了許久的感情猛然勃發。
「我喜歡你好久了。」
莫烈很高興,但又想逗她,「是我先喜歡你的吧?」
「明明是我。」
「是我主動吻你的喔。」
「可是,那天你在船上替我披上外套,我就喜歡你了。」東靜漲紅了臉,「要不然,我才不會在你後面跟進跟出。」
他輸了,但卻很高興。
說明心意之後,莫烈這才發現原來自己這麼不理智,獨佔欲之強,甚至只要看到其它的男孩子跟東靜面對面都會不高興,直到……直到東靜在他的儀式中從少女變成女人之後。
***
見莫烈走出放送室,晶晶連忙遞上他習慣喝的礦泉水。
「明天我幾點應該出現在哪裡?」
她翻著手冊看了一下後回答,「下午四點要出現在錄音室,車子三點半會到,還有,武焰找你。」
見莫烈拿出手機,晶晶又連忙補充,「他知道你在上廣播節目後說沒關係,不是很重要的事情,明天再說也一樣。」
「有事情要一次說完。」
她低下頭,「知道了。」嗚,她明明就是靳煒的助理,為什麼要跟莫烈一起跑通告?莫烈這麼可怕,她又那麼膽小,相處起來真的很恐怖耶,而且她總覺得莫烈今天怪怪的。
「晶晶。」
晶晶大驚,「什麼事?」難道他知道她心中的小怨言了嗎?
「我還有地方要去,你不用跟了。」
「明天——」
「時間我會控制。」
莫烈一個人開車到海邊。
今天是東靜的生日,即使風流雲散,他都想跟她說聲生日快樂——雖然她不見得願意接受。
***
莫烈一直記得那天。
他在大學上課,突然接到丹尼與莎莉在南島發生意外身亡的消息。
奇跡沒有發生,在香港育幼院長大的莫烈在過了幾年有養父母照顧的生活之後,又成了孤兒。
丹尼與莎莉的後事、研究文件、企業贊助的資金流向、他的學籍與國籍問題,讓莫烈花了很多時間去處理,等他回到香港安定下來後,卻怎麼也聯絡不上東靜,輾轉只能找到她的同班同學。
「東靜她爸爸的生意出了問題。」安琪拉說:「動產賠下去還不夠,別墅跟遊艇也都抵押給債權人了。」
莫烈一怔,東靜家的生意出了問題?從那天他匆匆飛往南島到現在,也不過才四個月而已啊。
「那他們搬到哪?」
「我不知道。」
莫烈一急,「怎麼會不知道,你們是好朋友,東靜不會不跟你說。」
「可是真的很倉卒。」安琪拉的聲音也無奈,「東靜前兩次搬家的時候還在北島,住不到兩個月,又要搬了,她自己也不知道要搬到哪,只說再聯絡,可是到現在都沒有消息,我真的不知道他們現在在哪。」
莫烈說不上來那是什麼感覺。
他們經過長時間的曖昧與摸索,好不容易才屬於彼此,承諾過的永遠,難道就停在這個夏天嗎?
這段時間以來,他總是想著等全部塵埃落定之後,他回東靜先前給他的電話留言,卻忘了,凡事都有意外。
以為自己跟東靜會長久,可是卻緣盡於此。
「莫烈,我想,」安琪拉的聲音有著遲疑,「那個人是不是你?」
「誰?」
「你……」安琪拉期期艾艾的說:「東靜好像……只是好像,我不是很確定,你知不知道?」
莫烈一直很後悔。
東靜才十七歲,十七歲……
直到很多年後,莫烈都無法忘記那天聽到的話。
「她沒說,可是身型很明顯起了變化……我跟東靜認識很久了……沒、沒見過她那樣煩惱……她不肯說,可是有人見到她出現在市立醫院的婦產科!」
人生太巧合了。
跟東靜斷了線的幾年後,莫烈與武焰隔了半個地球再度重逢。
在台北的酒吧見到時,兩人都呆了。
「武焰!」
「莫烈!」
接著又異口同聲,「真的是你?!」
喧嚷昏黃的酒吧中,兩人興奮的擁抱,武焰身旁的艷麗女郎睜著一雙妙目,不明所以然。
武焰大笑,「真是奇跡的重逢啊。」
他們聊了很多,這幾年的變化與遭遇,都濃縮在這幾個小時的談話中。
兩人都住台北,就像以前一樣,再度的頻繁來往。
那年的聖誕夜,武焰對他說:「不如我們再來組個團吧。」
莫烈笑笑,想起很多年前的leave 也是這樣組成的。
「好。」
「我唱歌,你打鼓。」武焰仍是那句,「我們一定天下無敵。」
兩人開始在酒吧定期演出,有了固定的歌迷,也認識了一些一樣在玩音樂的人。
然後又加入放浪形骸的吉他手亦陽,再加入溫文俊雅的鍵盤手靳煒,四個人的完美搖滾組合開始在夜店打開知名度,然後四個人一起相心出了樂團的名字,reaL,跟leave 寫起來有點似是而非的reaL.
因為剛好以同一個字母結尾與開頭,於是——
「最後一個字母要大寫。」莫烈堅持。
然後有一天,一個名叫劉格致的人找上門來了,名片頭銜印著「WMM 國際唱片公司音樂總監」。
「雖然台灣不流行樂團,但是我可以保證。」劉格致拍著胸脯說:「憑著現場功力,你們一定會紅。」
reaL果然紅了。
第一張專輯大破百萬,所向披靡的魅力隨著時間一年比一年強烈延燒,眼見就快要邁入第六年,但卻完全沒有退溫跡象。
他們成功了。
只是,在這樣成功的背後,莫烈卻還是有著一種無法對外人言的寂寞。
他從小紳士變成了一個冷淡的人。
這些年,他一直跟安琪拉保持著聯絡,只希望有一天,東靜會給安琪拉隻字詞組,然後,他們能夠再見到面。
後來,連安琪拉都忍不住勸他了,「算了莫烈,現在全世界的華人都認得你的臉,知道你的名字,東靜要找你很容易,但她不願意出現,世界這麼大,你要怎麼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