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討厭的是,氣氛都已經這麼尷尬了,偏偏他還一副愜意得像在沙灘上曬太陽的模樣,相形之下,她簡直手足無措得像個小學生。
小弟將她的咖啡送來,丞萱端起杯子,咕嚕嚕的一口氣喝下肚子,惹得江日昇一陣好笑。
「你很渴?」
「不,我想快點喝完快點走。」
「為什麼?」
「因為我受不了這種詭譎的氣氛。」她坦然道:「我完全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老實告訴你,我在想,這樣的相處除了讓碎花裙多進一筆帳之外有什麼意義?」
他蘊含在眼中的笑意變成了笑聲,「原來跟我見面是浪費時間。」
丞萱啊的一聲,發現口誤後連忙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唉,就是,怎麼說啊。」
她急忙解釋的樣子好可愛——他發現她似乎很怕別人誤會,常會因為這樣而手足無措。
江日昇笑,「我想我清楚你的意思。」
「你清楚?」連她自己都不太了,他居然懂?
「不算認識,也不算陌生就是這樣了。」
「沒錯沒錯。」丞萱用力點頭,讓她感動的是,他居然把她想到但未成形的想法解釋得這麼具體。
如果是陌生人,她可以把錢放下就走,如果是朋友,她會點大杯咖啡坐下來聊個高興,偏偏他介於兩者之間,所以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你看我,我看你,在彼此的眼神中消化尷尬。
江日昇勾動笑容,「那麼,我們先自我介紹好了。」
她一怔,自我介紹?沒事幹麼玩聯誼遊戲啊?
來不及丟出問號,他已經先開始了。
「我是台灣人,來紐約是為了學業,目前還在唸書,學業成績中上,身家清白,沒有不良習慣,興趣是跳傘,看音樂劇,將來的理想是自己開店當老闆,現在跟朋友有在集資玩股票。」
哇,人生規劃百分百。
丞萱暗忖:好,輸人不輸陣,他的人生這麼完美,她當然不能太蹩腳。
「我是二代移民,大學三年級,是家中的老么,加上哥哥姊姊總共有四個小孩,興趣是跟小孩子玩,將來的短期職業是專業人士,長期職業,嗯,要當一個稱職的家庭主婦。」
江日昇心中一動,「家庭主婦?」他很難把杜丞萱跟這四個字連在一起。
「是啊。」嘿,怕了吧,她的人生計劃比他的長遠多了。
「你清不清楚家庭主婦真正的意思?」
「當然。」她一副「少看不起我」的表情,「你不要把主婦跟女傭劃上等號喔,你想,大部分的人都是出自家庭,主婦既然佔了百分之五十的遺傳基因,百分之百的孕育環境,又佔了百分之五十的成長教育,當然很重要,教育雖然可以培養人才,但要決定人才是不是能成材,可是操縱在家庭主婦手裡呢。」
一連串的基因,環境,比例,讓他揚起了眉,「你念的是醫學院?」
「不。」丞萱展顏一笑,「我是法學院的。」
「律師主婦……」
「很帥吧?」
對於她拋出的問號,他只是笑笑,沒有回答。
丞萱不能說不覺得奇怪,只是,她好像有點知道要怎麼跟他相處了,那就是以靜制動。
之前,她以為他要追求涼子,後來看看又不是那麼一回事,他們在廣場附近吃過飯,他沒提到涼子;番茄汁加持事件發生時,他的眼神也沒瞟過涼子;現在,她在他面前坐下已經超過三十分鐘,他還是沒將話題轉向第一次見面時他口中那個日本女生,難道像瑤瑤所說的,他的目標是她?
一團迷霧。
她實在不喜歡這個樣子。
他的臉已經是她喜歡的類型了,然後對她似乎又有點特別,再這樣下去,她怕人家還沒放餌,自己就先跳出水面。
丞萱歎了一口氣,再要了一杯黑咖啡,不意與他四目相對——嗚,又是那種帶著笑意的眼神。
心跳加快,啊……不,現在可不是允許心跳放肆的時候。
「那個,」她放下杯子,盡量讓自己的語氣流暢自然,「對不起,我有事情要先走。」
江日昇還是那副好整以暇的樣子,「我們約時間的時候沒聽你說。」
「我是剛剛才想起來的。」微笑,微笑,「再見。」
丞萱幾乎是以逃離的方式從碎花裙離開。
雪還在下,但人行道上的她腳步卻出奇的快,如果不是路濕地滑,她會考慮直接跑回去。
此刻情緒,大不妙。
今天才兩度左右的天氣吧,可是她一點也不覺得冷,耳朵熱得發燙。
丞萱太知道這代表著什麼,但又不願意自己平順的學生生活加入意料之外的元素,所以,她得趕緊阻止自己的思想才行。
雖然她也知道這是多麼不容易約事情。
※ ※ ※
討厭一個人可能有原因,但喜歡一個人卻可以沒有理由|也不算沒有理由啦!丞萱安慰自己,至少他長得好看,說話條理分明,雖然有點神出鬼沒,但那並不算缺點,可以算是九十分的暗戀對像:…
咚,椅子一震,丞萱終於回過神,一秒,兩秒,三秒,啊,她還在上課。
首先對上的就是那個長得像肯德基爺爺的教授的眼光,兩人對看一會兒後,由於丞萱沒有動靜,前排的同學們紛紛轉過頭來,其中有幾個平常有來往的打出各式暗號,有的眨眼,有的擠眉,有個香港學生則是用唇語,嘴巴雖然張得夠大,可惜丞萱看不懂他講的是英文,中文,還是廣東話。
肯德基爺爺笑道:「杜同學?」
剛神遊回來的丞萱完全在狀況之外,只能報以虛弱的笑容。
「我們剛剛講到漢摩拉比。」
「漢摩拉比。」她完全不知道講到哪一頁,唯一能做的是重複他的話,「說,到,漢摩拉比:…」
最後是下課鐘聲解救了夢遊了半節課的丞萱。
同學還算不錯,經過她身邊時,不忘拍拍抱抱,這種安靜的體貼讓她好過很多。
收好課本,丞萱回頭,跟剛才踢她椅子的人微笑道謝,「謝啦。」
那人笑笑,「我叫菲力。」
「我知道。」
「你知道?」菲力頗為驚訝,肯德基爺爺的課很受歡迎,他並沒有排上,只是有空時會過來旁聽而已。
「我滿會記人的。」她頓了頓,「何況,有勇氣把頭髮染成綠色的人實在也不多。」
菲力撥了撥那頭綠發,「原來是頭髮的關係,害我高興了一下。」
丞萱嗤的一笑,外國人就是這點好,直來直往的,什麼都可以直接說,什麼都可以不用隱藏。
兩人相偕走出教室。
菲力那頭怪發在一片茫雪中顯得非常綠意盎然,不少學生在經過他們身邊時,都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丞萱忍不住椰榆他,「萬眾矚目的感覺怎麼樣?」
「又不是每個人都看我。」
「這樣逼近騷擾的眼光對你來說還不夠啊?」
「自從我把頭髮染成這種顏色後,每個人見到我都會睜大眼睛,然後趁我不注意的時候偷看,可是,」他一臉哀怨,「卻有一個人對我的頭髮很不為所動,我對那個女生感覺好像有點使不上力。」
丞萱喔的一聲,中國人說,射人先射馬。而她現在就是那匹馬,她身邊只有兩個女生,不是瑤瑤,就是涼子,好猜得很。
看著有點不好意思的菲力,她笑意漸起,「長頭髮還是短頭髮?」
他回答得很快,「短頭髮。」
是瑤瑤。
「把你的電話號碼給我,我問問她的意思再回你好不好?」
「不能直接給我她的電話號碼嗎?」
丞萱笑意盈盈,「她會殺了我。」
兩人就站在面對廣闊校園的階梯上,她拿出手機記憶號碼,愉快的目送菲力頂著盛冬中的翠綠遠去。
愛情就該是這麼直接嘛。
中國學生會中那些男生老怪女生崇洋,她卻覺得愛情跟崇洋一點關係都沒有,外國人直接乾脆,喜歡就喜歡,討厭就討厭,沒人玩心理戰,也沒人在玩猜猜樂,她們喜歡的是他們面對愛情的態度,而不是金髮白膚。
丞萱哼著歌,走下那道白色的扇形階梯,猜猜樂啊猜猜樂……也許她真的該去花店買一枝玫瑰,剝著花瓣問問看江日昇對自己到底有沒有好感?
如果有好感,請他再接近一點。
如果沒有,那也請他離她遠一點。
他的那些不經意都在提高她對他的好感指數,但他保持禮貌又有著點醒她的作用,現在這種曖昧的距離簡直就像有人用手格住她的脖子一樣,雖然可以呼吸,但氧氣似乎不太夠。
情生意動,感覺卻糟得不得了。
她現在真的好想抱頭大叫,因為她的行為模式越來越像以往她最不屑的那種花×女生了。
「杜丞萱。」
咦,這聲音?
「你在幹麼。」
丞萱的心臟險險要停住,指著來人,難掩情緒,「你怎麼會在這裡?」
江日昇!
她才正在想他,他居然就出現了——這是她的學校,她的學院,她上肯德基爺爺的課時才會經過的白色階梯,總之,這不是他該出現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