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熠站起來扯林輝煌的手臂,可是她一點力氣也沒有,結果是連人帶椅跌在地上,瞬間的鬧劇讓鬧烘烘的飯局靜了下來。
夏熠一把抱起她,大步往外走去。
夏爺爺完全搞不清楚狀況,「你們要去哪?」
「爺爺對不起,我改天再跟你解釋。」
走到門口的時候,林輝煌還隱約聽見不知道是夏美心還是夏美婷的笑聲,「那個丑妹妹還有跟夏熠告白耶,不過被夏熠拒絕了,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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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點,鄉下地方已然十分安靜。
林輝煌沒想到,上一個十點,他們兩人還興高采烈的一路說些有的沒的,時針只不過走了一圈,此刻卻已經笑不出來。
「西瓜妹,我希望你相信我,像過去一樣的相信我。」夏熠在她耳邊用一種充滿歉疚的聲音說:「我對你的感情,跟你好不好看沒有關係。」
「如果重逢的時刻,我像以前那樣不起眼……」
「我還是會喜歡你。」
「說你愛我。」
「我愛你。」
他第一次這麼溫柔,第一次低聲下氣,第一次沒有猶豫的說出愛她,但時機卻荒謬得可笑。
這些,是她的難受與委屈換來的。
「為什麼不說話?你不相信我?」
「我……」林輝煌想說她相信,但不知道為什麼,就在要說出口的時候,所有的話卻全卡在喉嚨,說不出口。
她終於知道為什麼有人用「心碎」來形容受傷的時候,因為,她就感覺到自己的情與信心逐漸崩落,這幾個月來所勾勒出來的幸福原來只是海市蜃樓,美則美矣,但終究只是一個幻象。
「西瓜妹……」
「對,我不相信。」她的眼淚不受控制的飆出來,「因為你曾經因為我醜而拒絕我,我一直以為在一起後的不安是源自於你那麼多的紅顏知己,可是現在我才知道,原來我一直沒有解開心結。」
「我拒絕你不是因為你難看……」
「那是為什麼?你說想要好好讀書,我也以為你要好好讀書,可是過年的時候,我卻從嘉煌口中聽到你交了一個女朋友,很漂亮,還是學校的校花。你知道我心裡怎麼想,因為你以前總是說『西瓜妹你好可愛』,我以為你看我的時候,會撇除那很好笑的頭髮,我沒有辦法不戴的眼鏡,還有那些雀斑,」林輝煌說得激動,「你擊潰的,並不是我愛人的能力,而是我相信人的能力。」
夏熠怔住了,他從來不知這,輝煌是這麼想的。
當初,他拒絕是因為他很瞭解她,她那種不顧一切的個性,一旦喜歡,其他都不用做了,她好不容易才考上公立高中,他不希望她因為感情而荒廢學業,尤其是——她是候補上去的。
拒絕,是因為要等她。
她的腳步一向慢,再左顧右盼的話,他怕她會跟不上。
只是沒想到這樣的體貼與等待,卻造成她的傷害。
從嘉煌那裡知道輝煌毅然辦理休學改讀職業學校的美容科,他還以為是女孩子的想法本來就比較難捉摸……
他皺起眉,對當初做出「對她比較好的決定」的那個自己深深厭惡起來,原來,有時候所謂的體貼與愛惜,不過是另一種自以為是……
在想通了前因後果之後,他說不出任何話為自己辯解,而這無言,卻成了林輝煌對他默認的解讀。
終於承認了嗎?
終於……正視他們之間一直沒有談到的問題了。
是三月的夜晚露重,還是因為在沒有預警的情況之下突然要面對這個存在心中已久的問題,她真的覺得越來越冷。
他們還是抱在一起:心臟近在咫尺,心思卻遠在天邊。
「你知道為什麼化妝品公司那麼賺錢嗎?」
她突然冒出這一句話,讓他有點不知道從何接起,「我不知道。」
「因為女人都怕老,怕醜。」林輝煌幽幽的說:「老了之後,不會有人對自己溫柔,丑了之後,也不會有人對自己疼惜,因為害怕色衰愛馳,所以女人總是花很多錢買男人眼中的奢侈品,其實,你們才不懂呢,女人想留住的不是青春,是男人的愛情。」
她空洞的語氣讓他好難受。
他一直以為她還是像以前那樣,從來沒想到,大而化之的表面下心思百轉,而這一切,全是因為他。
她無聲的哭泣無異是一種最嚴厲的指責,指責他對她的傷害,指責他的自以為是。
「我們在倫敦的時候,宋心貴來找過我,那時聽到她說『你比我好看太多,我比不上你』,我一點高興的感覺都沒有,當時我不想承認,可是現在終於知道,我煩惱的,就是因為自己曾經那樣難看,如果你曾經因為我難看而不願意接受我,就會有第二次,因為我沒有把握自己能夠永遠美麗。」
傷心,比起傷心更甚的,是她更痛恨自己喜歡了夏熠太久的心,她不相信他,卻又無法割捨。
生平第一次知道,原來傷心可以到這個程度。
「就算你的外貌真的變了,只要你還是我的西瓜妹,我就會一直帶著你,你相信我。」生平第一次哄女人,他有點不知該從何說起,只好不斷重複著,「相信我,相信我。」
林輝煌以為自己會哭,會像連續劇中的女主角一樣大叫大跳,搗著耳朵一邊跑開一邊說我不要聽我不要聽,但事實上卻沒有,她被圈在夏熠的懷裡,不想掙扎是因為一點力氣也沒有了。
沒有安全感的愛情,不能算愛情,不能算。
「我可能真的太喜歡看童話故事了,」她深吸一口氣,「所以有時候分不清楚故事與現實的不同。」
童話被戳破之後是很殘酷的,因為,從來沒人告訴她灰姑娘後來過著怎麼樣的生活。
「輝煌……」
「我要回家。」她吸吸鼻子,「我明天下午要飛香港,公司規定,不能遲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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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熠原想等林輝煌這趟飛回來,稍微平靜後再跟她解釋自己當初為什麼會那樣自以為是,沒想到隔天卻在新聞報導上看到一件意外消息。
負責接送她公司機組人員到機場的接駁車,疑似沒看清楚號志燈,在經過十字路口時,因為追撞導致火燒車。
「……共有十四位機組人員因灼傷送往醫院急救,其中十二人灼傷面積不大,在觀察區休息,另外兩位因為傷勢嚴重,已經轉住燒燙傷中心,目前所知,灼傷面積百分之三十以上的是該車司機以及天際航空座艙長。」
第十章
林輝煌是在一種無法想像的劇痛當中醒來的。
首先看到的,是白色天花板,白色被單,淡黃色的注射液,喔,還有凱聖的淚眼汪汪。
「輝煌,你醒了。」
「天啊,」好痛!「怎麼回事?」
「你們的接駁車闖紅燈,還變成火燒車。」韓凱聖的大眼睛此刻又紅又腫,「你一直沒醒來,我擔心死了。」
接駁車?火燒車?喔,對了,好像有點印象……
她跟謝上晨互相挖苦對方到一半,突然問聽到剌耳的聲音,跌倒後不知道撞倒什麼東西,然後就昏過去了。
林輝煌動了動,想起來,卻力下從心,韓凱聖見狀連忙又將她壓下去。
「醫生說你不能動。」
「可是我的背好痛。」而且全身僵硬得好難受。
「我幫你把床頭搖起來好了。」
韓凱聖走到床尾,握住一個奇怪的把手段開始慢慢旋轉,說也奇怪,林輝煌真的覺得自己「坐」起來了,背的壓迫感減緩,人舒服許多。
當然,一坐起來後,她立刻發現不妙之處,「那是什麼?」
「那個」指的是她腳上的大白東西。
一個剛好走進來的護士接口,「石膏。」
她當然知道那是石膏,只是,她不希望那是石膏。
「請問,那個東西要在我腳上待多久?」
對於她的不肯直呼其名,護士覺得又好氣又好笑,「順利的話,『那個東西』只要待上四個月,要是你不合作,『那個東西』會跟你在一起更久,如果我是你,我會現在就開始跟它培養感情。」
「四……個月?」林輝煌大叫,「那我要怎麼上班?」
護士好像聽到什麼好笑的事情一樣,發出了一個很接近哼的聲音,「撿回一條命就該偷笑了,想那麼多!」
「撿回一條命該偷笑?」她聽出言下之意,「……我,我有同事……有……他們……都還好吧……」
「有兩個不太好,灼傷面積太大,還在危險期。」
「叫什麼名字?」
「他們又不是我的病人,我怎麼知道?」
林輝煌聽了立刻就要下床,「凱聖,你過來扶我一下,我要去看。」
「你給我乖乖躺好。」護士一下又把她壓回床鋪,「你,不准給我下床,要是被我發現你離開病房,看我怎麼處置你。」
她也氣了,「你幹麼那麼凶?」
「你才剛動完手術。」護士目露凶光,「左腳打石膏,右腳有嚴重撕裂傷,要是因為走路導致傷口破裂的話,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