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知問題可笑,石礙緊閉雙唇,看她熟練的切開傷口,輕輕一挑就彈出半指長的彈頭,利落的手法叫人歎為觀止,好像不需要太費心。
眼一瞇,他思忖起女子的身份,有醫學背景的他不難看出她是一流的外科醫生,下刀沉穩不遲疑,對傷口的熟稔像是已處理千百次似。
一般外科醫生開刀大多是切除體內的腫瘤或病變細胞,接觸槍傷的機會並不多,因此能利落的在三分鐘不到的時間取出子彈,是件不可思議的事,除非她常做此事。
看來他們「請」對了人,名醫一出手便知不同凡響,難怪她敢故弄玄虛地推拖再三不怕狂鷹半途死掉,惹來殺身之禍。
不過她太高傲了,讓人想扁她幾拳。
「啊——」
淒厲的吼聲叫人為之一栗,震住了在場的人,怔仲的吞了吞口水,打個冷顫。
「真沒用,吼得死人都由墳墓爬出來抗議。」她發誓下一次絕不救活人。
真的很吵。
「你……你灑了什麼東西在傷口上?」老大的忍痛力向來過人。
「碘酒。」縫合線一穿,她悠閒地縫著傷口,像是古代仕女在繡花。
「碘……碘酒?!」好濃的藥水味,光用鼻子聞就叫人刺激的快流淚。
回頭一睨,果然有不少人在抽鼻拭淚。
「百分之兩百的濃縮碘酒,實驗室才有的純天然提取碘酒,消毒殺菌的效果是普通碘酒的一百倍。」
「你瘋了,正常人的忍耐力怎受得起,你想活活痛死他呀!」狂鷹的臉色比先前更蒼白。
打個死結,她剪斷縫線。「既然子彈沒要了他的命,小小的藥水能紊他何呢?」她不負責的道,大概的瞄瞄其他已處理過的傷口,包紮手法看來不算專業,至少得了個乙,尚可。
直接暈死過去較好處置,動來動去的傷口有多痛她是不清楚,但是妨礙她縫補工作便是不可饒恕,她已經非常累了,沒工夫和他「肉」搏戰。
最好的辦法是讓其失去所有知覺,痛到麻痺才不會和她作對,輕輕鬆鬆地進行縫合動作。
通常三百西西的碘酒用兩西西就足夠痛昏一條巨犬,這次她非常大方地倒了半瓶一百五十西西,他還能不癱平四肢的像只待宰的公羊。
一條命值多少,診金由他們自個斟酌,她眼皮重得快張不開了,以後少來找她麻煩,除非是抬進法醫室。
「喂!你要去哪裡?」石竭示意要門口的人擋住她。
「回家睡覺。」困死了,再不睡覺她會比床上的男人先死。
「誰准你離開,老大未清醒前你得照料他的傷。」這女人真是膽大妄為。
連打三個哈欠,言醉醉無視那怒顏。「你們全死光了嗎?我不是看護。」
「我不管你是誰,總之你得治好他才可以離開。」她非留下不可。
「找張床給我。」不行了,太多的人氣叫她不舒服極了。
「嘎?!」她說了什麼?
一時接不上她怪異的要求,石碣愣了一下。
「床,睡覺用的床,如果有房間我會留得甘願些。」睡飽再走。
石碣恍然大悟明瞭她意思。「我會給你一間私人房間,你不要妄想逃走。」
「馬上。」暫時不走,因為她沒力氣了。
連著一個禮拜有驗不完的屍,她的體力早透支,若不是邵之雍急著要傍晚送來的屍體的解剖報告書,她已經準備要給自己放假了。
身為警察大學的武術教練,要對付幾名持槍歹徒易如反掌,只是她真的太疲倦了,不想費心的與其較量手腳功夫,流汗還得洗澡才能上床,而她根本懶得動,只想上床。
「一般槍傷的傷口會發炎,有發燒的症狀,你不預作防範嗎?」
言醉醉由垂下的眼皮輕輕一瞟。「你夠大了吧!需要人提醒你去買退燒藥嗎?」
關她底事,她已做完她那一部分的工作,接下來是患者的命,撐得下來長命百歲,熬不過去就寫上「英年早逝」的輓聯,她不去上香了。
「你……」
「要我留下先給我一張床休息,一時半刻他還死不了,最少能拖上幾日。」死了,她替他解剖。
不能說是盛氣凌人,而是一種由內而外散發的英氣,使人不由自主地服從。
「醫生,你有一張惡毒的嘴。」沒有所謂的仁心仁術,空有醫技。
言醉醉淡淡地薄笑。「去打聽打聽我是誰,結果會讓你驚惶失措。」
「你是誰?」醫生通常會掛上名牌,而她什麼也未佩帶。
「言,醉,醉。」夠清楚了,只要他想通是哪個言醉醉。
好熟的名字,似乎在哪裡聽過?「開張處方箋我好去買藥。」
有些藥品必須醫生指定才可購買,用藥方面他們承認不如專業醫生。
她隨手撕下便條紙寫了藥名和自己的簽名,從事藥理調配的藥劑師都認識她。「我可以去睡覺了吧?」
「小七,你帶言醫生到三樓左側第二間房休息。」眼神一使,要監視。
「是,碣哥。」
兩人的身影消失在二樓的轉角,石碣正考慮要不要將老大移回自己的房間,身側的手下表情怪異欲言又止,惹得他好奇的一問。
「怎麼了,你不贊成移動老大嗎?」傷得太重了,的確不宜搬動。
「不……不是……是……是她。」眼睛一瞟,不用指名道姓眾人也曉得他說的是誰。
「你知道她的身份?」原來她真的根有名。
那手下口水一咽。「碣哥,言醉醉是近年來名氣最旺的法醫。」
「喔!法醫……」等等,他說了什麼?「你說她是解剖台上無冤案的女法醫言醉……醉醉……」
是了,難怪他覺得熟悉,報上常有她以敏銳的思緒破解某件無頭公案的報導,誇她如何以解剖刀剖明真相,叫真兇無所遁形,死者得以還諸真實的寧靜。
啊!完了,他怎麼那麼糊塗,居然找來法醫還蓋了指紋,他們全是警方黑名單上急欲收集犯罪資料的黑幫分子,而她是代表司法的一方。
他該不該在老大清醒前先逃亡,他肯定會死得很慘,這下於是請鬼領藥單,死給他看。
* * *
痛,是仇琅惟一的感覺。
像是走了一趟地獄的烈火殿,全身的灼痛彷彿有把火在心底燒著,讓他渴望有一池清泉能撲滅看不見的熱源,減輕那一份疼痛。
在黑暗中走了許久,似夢似幻裡他聽見一道不甚客氣的女音在指責他要死不活,叫他有股氣想揪著她一陣痛罵,然後丟下樓餵食人魚。
可是聲音總是來去匆匆,從來不曾久留地吊人胃口,影響他的情緒,女人不該在他面前放肆,螻蟻般的生命只在兩指間。
捏碎。
她又來喳呼了,怪他活得太長壽,好歹施惠棺材店的老闆,要死不死,要活不活的拖連累人受罪。
好大的膽子,居然敢要鷹幫的狂鷹去死,她真是活膩了不知地獄有幾層,不抓她下去瞧瞧有違鷹的狂掠,女人只能成為男人的食物,不配開口說人話。
是開門聲,沒他的允許擅自離開,她的確膽大妄為,他要教訓她,女人的服從是天性,她休想有自己的意識。
刺目的光線躍人徐徐張開的眼中,他逼迫自己去適應驟然感受的日光,看著深藍色的天花板證明他躺在床上,飄動的窗簾染上一層淡淡金光。
「啊!該死。」
剛要翻身下床,胸前傳來劇烈的拍痛,連帶著身體其他部位也跟著痛了起來。
他想起中彈前遭受的背叛,一個女人串聯他幫中某人出賣了他,欺瞞他事實真相地引誘他步向陷耕,清純如她竟也有一顆歹毒的心,他真是小看了。
女人之於他是一件件可以替換的衣服,他從不在女人身上用心,保存期限不超過三年。
可他為她開了先例……
「咬,恭喜你由鬼門關前凱旋歸來,沒想到你死裡逃生的第一句話是該死,看來是不該救你。」瞧他狼狽的模樣,應該拍照存證。
「是你救了我?」討人厭的傢伙,他最不想欠的人情就是他的。
這人會為此念上十年八年,至死不休地要他記在心上,不可或忘。
沉灑俊朗的男子見他臭著一張臉哈哈大笑。「很遺憾不是我,我的醫術差強人意。」
因為他是內科大夫,專門科目是直腸和皮膚過敏,幫不了他。
「我以為我死定了。」鬆了一口氣,他面泛陰冷的傲氣。
「我也當你救不活,打算在你墳前負荊請罪。」三更半夜上哪找醫生,一些知名外科醫生是不在夜晚接下棘手病患。
那天的情況相當危急,將他由水中拉起時已無生息,他必須立即施以人工呼吸,捨那寶貴的時間,費了五分鐘才讓他恢復心跳。
普通人遇上槍擊是送往醫院急救,而他的身份特殊不能驚動警方,故不得不把人帶回鷹幫總部,再想辦法和死神搶時間。
石碣運氣好,四處瞎闖地找來正牌「外科」醫生,精良的技術適時挽回瀕臨死亡的生命,雖然她的專長在另一領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