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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寄秋

  所以一向愛鬧愛開玩笑的工人馬上收拾起不正經的態度,略顯拘謹的捻熄手上的煙、吐掉檳榔,臉上微憨的打著招呼。 

  美女外加老師身份總是備受禮遇,大家私底下都為工頭交了個漂亮女朋友而高興,沒去考慮適不適合的道理。 

  在他們單純的心裡只是一對男女互相吸引而已,沒什麼所謂門當戶對的問題,兩情相悅是人家的事何必管太多,他們有美女看就好。 

  單純的工人,單純的快樂,努力求一家溫飽最重要,別無所求。 

  煩惱皆因自生來,萬般愁腸終是空。 

  「怎麼了,你們的表情怪怪地,是我打擾了你們嗎?」看來是她來的時間不太恰當。 

  頭一點致意,方靜湖考慮是否先回學校改作業。 

  她退了一步打算先離開,穩健的臂膀已牢牢地扣住她的腰,讓她滿窩心的。 

  「課上完了?」他記得還有一節課才放學,不該是她蹓躂的時間。 

  「英文老師來借一堂課,學生快考試了。」借課的情形十分普遍,主科以外的科目通常是優先被犧牲掉。 

  沒聽過假日還補音樂課,學生比老師忙碌十倍有餘,課餘時間完全不屬於自己,全被補習班佔據。 

  「找我有事?」 

  看了看一旁擠眉弄眼的笑臉男子,她有禮而不親近的回以一笑,惹得她的男人相當不快,一把推開礙眼的傢伙。 

  「我有個學生叫徐天娜,二年忠班,不知道你認不認識她?」方靜湖語氣輕柔的詢問。 

  「天娜發生了什麼事?她是我獄……朋友的小孩。」魏天揚及時收口,未說出是獄友的女兒。 

  她明顯鬆了一口氣,雅致的面容更顯瑞和。「有老師投訴她從事援交……」 

  「援交?!」那個見到陌生人就躲起來的小丫頭? 

  「你先舒口氣別大聲張揚,我絕對相信自己的學生不會亂來,所以我事先問過她是誰常給她『零用錢』。」凡事講求證據,片面之詞不足以採信。 

  如果連自己的學生都不能維護妄下罪名,她也枉為師表。 

  許多的錯誤都來自先入為主的偏見,除非確有其事,否則學生的人格不容抹滅,他們也有他們的權利不受流言所傷。 

  「是家用,我朋友人在外地不方便照顧妻小,因此拜託我代他照料。」魏天揚慎重其事的說道。 

  數目並不多,斷斷續續三、五千予以補助,有時幫小孩子補習一下功課,天娜的母親從事大廈清潔工作,薪水雖不高但還能應付生活,因此需要他的地方不常有。 

  「我瞭解了,我會向其它老師解釋清楚,以免造成學生的心靈受創。」 

  一開始她並不打算接受班導的職責,當個代課老師意味她隨時能離開,她一向不是個戀家的女人,隨處都可為家。 

  住進了聯合女子出租大廈才有了安定的感覺,怕人煩的她在校長百般懇求下才勉強點頭,接下還不算難管的二年忠班。 

  她愛靜,不喜歡人潮,享受著一個人自在的生活,不願與太多人往來。 

  交友貴在知心,多而無益。 

  以前的她忙碌於各大城市中,很少有機會靜下來反省自己錯過什麼,她的世界除了音樂還是音樂,根本接觸不到音樂以外的有趣人生。 

  她只是受鋼琴感動於琴音回報的熱情,從沒想到要利用音樂大放異彩,或是成名。 

  鋼琴是她的生命,曾經。 

  但是當她發現自己的音樂被當成斂財工具時,跳躍的音符已在指尖死去,只剩下奄奄一息的低鳴聲,彈琴不再是最快樂的事。 

  現在的她進入音樂休眠期,簡單的彈奏些需要注入情感的小品,或是幫三樓的常弄歡及梅花居的沈戀梅譜些流行樂,名家的作品已由她的鋼琴上剔除。 

  不是她不想彈,而是一想到那醜陋的一面,她的手指就會不由自主的僵直,按下的琴鍵發不出流暢的音樂聲。 

  「是誰在造謠生事,未經求證任意散播不堪的流言?」簡直是黃蜂口,毒不可言。 

  方靜湖輕按他的手要他別激動。「公道自在人心,何必動怒。」 

  「我知道生氣於事無補,可是這樣傷害一個十五歲的女孩未免過份,她還有大半個人生要過。」不該由她承受大人的過失。 

  她笑意可人的輕碰他的唇。「這就是人生,不是嗎?她總要學著長大。」 

  人的一生不一定順順暢暢,有風有雨才生動,不然未免太過於枯燥。 

  如她二十歲以前的日子。 

  「你喔!為什麼那麼容易原諒別人的過錯。」他寵溺又莫可奈何的一撫她柔細髮絲。 

  「這世界上沒有聖人,原諒別人也等於原諒自己,誰能保證自己永遠不會犯錯呢?」她錯在對音樂太執著,忘了不是繞著她運行。 

  原諒別人也等於原諒自己? 

  愕然怔住的魏天揚仔細咀嚼著這句話,反芻的體會背後的含意,他是不是真的把自己困太久了,遺忘原諒是多麼簡單的事。 

  但做錯事的人是他,別人肯毫無芥蒂的原諒他,並展開釋放的胸懷予以歡迎? 

  他不知道該不該放開心中的罪惡感,她的一席話敲開他灰色心房的大門,微露的光亮注入一股生命,滋生的希望如雨後春草迅速蔓延。 

  「就是說嘛!犯了錯也可以改,某些人偏偏耿耿於懷記在心裡,自以為是大聖人要萬人朝拜。」哈!瞪吧!他早就量好安全距離以防 

  「暴徒」偷襲。 

  「你的朋友?」若有所思的方靜湖表現出疏離的意味,她不喜歡油腔滑調的陌生人。 

  摧之,折之,焚燒之。 

  「別理他,你先回學校等我,待會我下了工再去接你。」魏天揚對她是語氣低柔。 

  可是眼中的戾氣卻是射向三尺以外的「朋友」。 

  他太多話了。 

  田中毅連忙道:「哎!你千萬別走得太急,我請你喝杯咖啡。」別丟下他呀!他還不想英年早逝。 

  背脊發麻,聰明如他不會留下來找死,光看那兩道凍死人的劍光,他不死也剩半條命。 

  朋友難為,朋友難為,他就是改不了雞婆的毛病,總要插上一手才顯得秉性純良,不肯讓住在牛角尖的老童黨繼續窩著孵石頭。 

  能孵出個東西才有鬼。 

  「她不喝咖啡。」你最好別給我打歪主意。魏天揚用嚴厲的眼神警告田中毅。 

  他不能自保嗎?真為朋友兩肋插刀而死就太不值得了。「那喝喝下午茶吧!有間港式飲茶的點心挺不錯的。」 

  先套套交情好預留後路,難保他日後不會做出出賣朋友的事。 

  人無一萬,只怕萬一。 

  凡事多做準備沒錯,廣結善緣能保萬年身,誰能預料未來的事呢?多一分防備多一份保障,核子彈爆炸才不致受波及。 

  冷然一笑的魏天揚將頭上的工程帽摘下一扔。「下午茶我去喝,你來監工。」 

  「嗄!怎麼是我?」他是建築師吶! 

  「反正你不務正業很久了,由基礎打起算是你討了便宜,好好做。」他重重的拍了他肩頭一下。 

  左肩下垂,欲哭無淚的田中毅懷抱著黃色工程帽暗叫聲痛,齜牙咧嘴地不敢搬出身份壓人。「你,好,走。」 

  「謝謝。」 

  魏天揚當真摟著令人稱羨的女朋友走出工地,無視身上的髒污和她潔淨的衣裳是何等突兀,手一搖當是道過再見,不在乎留下的工作由誰承接。 

  誰的舌頭最長就讓他物有所用,指揮工地的進度不需要氣力,只要一張嘴。 

  「田建築師,這鋼條要裁幾公分?」 

  「田建築師,你看砂石的份量夠嗎?」 

  「田建築師,水泥好像不夠了,要不要再叫人送?」 

  「田建築師,混凝車要加收工錢,最近石油漲價了。」 

  「田建築師……」 

  「停——」 

  天呀!他要不要回學校重修,他哪知道鋼條幾公分才符合標準,快把工地建圖拿來,等他瞧上一瞧再說。 

  「啊!那個建築輸,你踩到狗屎了。」 

  臉色瞬間發青,三條黑線在台灣狗語下飛快的升上田中毅額首,他不敢相信的低下頭,嘴角嚴重的扭曲成不規則狀,外帶抽搐。 

  這…… 

  這是他助人的報酬嗎? 

  「天殺的魏天揚,誰叫你放狗進來——」 

  他的怒吼聲傳到白雲之上,一隻貪睡的小白兔嚇得差點掉下來。 

  眼睛一揉俯視烏煙瘴氣的台北市,發紅的雙眼只看見一群仰天大笑的工人正搭著肩,安慰一個穿西裝、直跺腳的男人。 

  唉!日子太平靜了,真有點無聊。 

  還是來睡個兔子覺,補補眠,晚上得幫嫦娥娘娘搗藥呢! 

  風過也。 

  正清涼。 

  第五章

  或許是某隻兔子的兔嘴太靈驗了,嫌日子太平靜無事可做,麻煩終於找上門了。 

  無視他人異樣的眼光,看來一身窮酸,滿臉滄桑的魏天揚當真帶著素淨恬美的女朋友上茶坊,一開口點的便是最昂貴的法國奶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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