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柳腰肢芙蓉面,金蓮步步玉生階,指纖腕細黃鶯嗓才是極品,不做事杵著發呆也賞心悅目,她到底懂不懂何謂如林美女一片春,招來檀郎臂當枕的樂趣?
可恨的是她竟命人將「無雙繡坊」改成「花問鞋坊」,數十幅繡樣隨君挑選,人人都可將喜愛的花樣托繡娘繡在鞋面上,那麼滿街都是一個樣的鞋兒有什麼稀奇,就像大家共用一張臉看了心煩。
人兒無雙鞋無雙,門外漢充當內行學人幹起買賣,他就不信她能撐起一間鋪子。
「老闆娘累了吧?我來接手就好。」再讓她胡搞下去,整個鋪子大概只有她一名年輕姑娘。
而他肯定是第一個因無春色可瞧而棄鋪子的老闆。
氣色頗佳的花垂柳不曾回頭的說:「四少爺累了就一旁休息,眠花宿柳的確傷身。」
她一句話就當場讓他面有菜色,滿臉綠渣。
他是風流但不沉迷枕畔香,哪個男人不好脂粉味,偶爾為之的醉臥美人膝何來傷身,一夜銷魂快意無比,更勝補參十盅。
「我的身體好得很,如狼似虎。」背一挺直,單奕辰神采奕奕、精氣十足的以厚實嗓音反駁。
「既然身強體壯煩請登載入冊,這十名繡娘我要了。」凡事有憑有據才能照著冊兒發餉。
「你……你全要了?!要不要再考慮考慮,那位黃衫綠裙的姑娘好像更適宜。」明眸皓齒、巧笑倩兮啊。錯愕的他硬是強迫自己扯著笑。
吹乾墨紙,花垂柳冷嘲地命一貌醜婦人按下指印。「四少爺別再賣笑了,人家以為你得了瘋癲症嘴角抽搐。」
盡會招蜂引蝶,他遲早死在女人肚皮上,精盡人亡。
「花垂柳,你不覺得自己很刻薄嗎?」他這一笑可是千金難買,她居然視若無睹還加以嘲弄。
泥人都有三分土氣,她似乎得寸進尺的騎到他頭上。
聞言,花垂柳嫣然一笑,頓時光彩四射。「原來四少爺沒忘記我小小賤名呀?」
驀然炫目的單奕辰有片刻的失神,好像一瞬間瞧見了月宮仙子的笑顏。「好美……」
美?「你又瞧見哪家姑娘了,積點陰德為後世子孫留點福,多燒些香求各路神明勿怪罪你的作孽。」
通常只有美人才能吸引他的目光,自認姿色平庸的花垂柳壓根沒注意他眼底的倒影是誰,只當是他風流性又犯了,一日不可無美女為伴。
「見鬼了,我怎會認為她美呢?」為求清醒些,他不禁自打起耳光,天底下的女子又不是全死光了。
她好奇一眺。「你在說什麼?」他是怎麼了,又是皺眉又是自打耳光,莫非不服她識人的眼光?
不管啦!目前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找好繡娘,物美價廉才有生意上門,這年頭有幾人買得起「無雙」,市井小民貪的是方便不咬腳,美醜倒在其次。
不過她的繡功還算能見人,先繡個鞋面讓其他繡娘照著繡,省時省力不浪費功夫找花樣;一次買齊所需的繡線繡布省得來回批貨,大宗進貨尚有折扣可拿。
鞋坊先前是虧多賺少搖搖欲墜,現在能省當省方為節流,有好的繡娘才能繡出好鞋,鞋板兒一咬合薄利多銷,相信要回本並不難。
唯一要防的是四少爺那內賊,見美心喜便送鞋的惡習真是要不得,得想個法子要他改改性子。
「我說老闆娘未免太狠了吧?盡挑些醜女老婦屠殺我的眼。」他的心情怎麼好得起來,沒有美女。
單奕辰的聲音不大不小,正好傳人那群「醜女」、「老婦」耳中,十雙忿忿不善的圓目怒嗔著他。
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得罪所有人。
「總好過貌美卻一肚子草包,繡鳥反成四不像地傷害我的雙瞳。」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她的感受勝於他。
「啐!你太自私了吧?這間鋪子的老闆是我。」意思是由他做主。
花垂柳壞心眼的眨眨眼皮子。
「等四少爺替鋪子賺了錢再說,你不會『純真』的以為捧著女人小腳就有銀子進賬吧?」
「你在指責我不會做生意?」儘管事實如此,但由她口中說出特別扎人。
早該知道女人的心眼小,老是記恨他不改口喚她老闆娘,所以一找著機會便諷上兩句尖酸語,真是名副其實的小女人。
「四少爺錯了,垂柳乃明指『某人』開了鋪子是方便親近女人,而非為了賺取蠅頭小利。」她擺明地削了他裡子,不給他台階下。
「某人」的脾氣一觸即發。「就衝著你的一番蔑視,我非把鋪子撐起來不可。」
「拭目以待,別讓人失望,當你是扶不起的阿斗。」她笑得可惡地再度劃去他挑中的貌美繡娘,氣得他快跳腳。
「別忘了我才是老闆。」不管她是不是奶奶硬塞給他的幫手,這次他一定扳回主控權。
她無辜的一掀羽睫,那雙清瞳狡黠得令人恨。「不知是誰開口閉口叫我老闆娘,老闆的娘應該比老闆大吧?」
她趁機在口頭上討便宜。
「你……」單奕辰自覺是搬磚砸腳。
兩人的鬥嘴引來旁人圍觀,一位不知情的外地大娘好心地插上一句。
「小倆口別盡顧著鬥嘴,四少奶奶當家主事是理所當然的事。」
「四少奶奶?!」
兩雙瞠大的眼盛滿離譜,而此起彼落的抽氣聲和暗笑則是發自圍在一旁的夥計,他們怎麼可能湊成一對,除非老天不長眼。
可笑,是兩人共同的心聲,而且死不肯看對方的眼,宛如鬥氣的小冤家。
「我說錯了什麼惹四少爺和四少奶奶不快?」一頭霧水的大娘莫名其妙承受四周傳出的訕笑。
她一說完,大家笑得更大聲了。
「我不是四少奶奶。」
「她不是四少奶奶。」
兩人默契十足的吼出事實,眼神不經意的交會又各自撇開,好像多瞧彼此一眼會生瘡似,卻顯得有點欲蓋彌彰。
若非揚州的百姓都明瞭他們大概的性情,不然光瞧其孩子氣的舉動還以為是嘔氣的小情人呢!
「可是你們一個是老闆,一個是老闆娘,為什麼她不是四少奶奶?」大娘不明白的看著。
是呀,為什麼不是?大家的目光如此取笑著。
難得動怒的花垂柳恨得牙癢癢的瞪向一臉愕然的單奕辰,將腳下的繡鞋精準無比的擲上他引以為傲的俊臉,起身往鋪子裡走。
作繭自縛,他是罪有應得呀!
「我們……呃……不是……唔!柳丫頭,你鞋不要了嗎?」
看她一腳低一腳高的跛行,單奕辰心中莫名多了一絲心疼。
他在心裡告訴自己絕非是喜歡她,而是他向來憐香惜玉,捨不得身邊的姑娘家有半點傷痛,尤其是她有一雙玉雕般的雪足。
「留著讓你反省,別再把丹桂繡成鴨子,你想當女人還早得很。」她惡毒的將了他一軍。
嘩——
眾人古怪的目光藏著訝異,不自覺的盯著面色鐵青的單奕辰,有些懷疑他的風流是做給世人看,其實他有斷袖之癖。
所以,他記下了。
花垂柳,花垂柳,臨江任攀折。
第四章
她被騙了。
花垂柳一身上等絲綢的湖水綠衫裙,腰間佩掛著一隻蝴蝶形狀的如意,發上釵著金鳳簪搖曳生姿,互與頸上的瓔珞輝映著,發出崢崢聲,活似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
但她什麼也不是,只是個誤入歧途的糊塗鬼,為了躲避呂寬的強橫而走進老虎窩,骨肉尚能相連是她運氣好,懂得如何在虎口下求生存。
所謂見山是山,見水是水,偏偏此山此水藏在重山野嶺之顛,行來叫人戰戰兢兢如臨深淵,一不謹慎便會萬劫不復,空留碎骨為之欷吁。
說好了是幫單奕辰挽回岌岌可危的鞋坊生意,怎麼單老夫人和之後見面的單夫人對她好得叫人心驚膽跳,一見面不問她生意可有起色,反而先送一堆她日常用不著的珍貴飾物,價值可抵十間鞋坊。
是有錢人的奇特習性或是別有所圖,她怎麼瞧怎麼不對勁,好像背後有幾雙眼睛盯著,一步一步逼她走向風流鬼的懷抱。
一想到此種可能性,眉頭一顰的花垂柳一腳踏進剛建好的花圃,絲毫未察覺一株幼苗硬生生的在其腳下折腰。
她實在不敢想像單老夫人的心腸這麼惡毒,慈眉善目宛如菩薩般的老人家居然泯滅天良,挖了個火坑讓她自個往下跳。
或者是她想多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單府是何其望族,豈會接納「小家碧玉」的她,大概是杯弓蛇影自己嚇自
雖然兒時神算子曾預言她是富貴閒人命,但她自覺應該和大富人家扯不上關係,過陣子等呂寬不再對她感興趣後,就學爹什麼也不做地雲遊四海,當個最清閒的貧窮富人。
囊空心富呀!
「啊?我的瑞蘭,你……你踩死了我的瑞蘭……」
語氣急促卻聲聲慢的女音由花垂柳背後傳來,她自然而然的低頭一瞧「小草」,隨即驚呼一聲抬起腿,但並非為了那株而是花圃裡的軟泥污了她心愛的繡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