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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寄秋

  匡啷!

  廚娘手中的銀製餐具嘩啦啦地掉滿地,發出刺耳的聲音。

  叫人好笑的是她臉上的表情,一副冰河時期的巨獸闖進她的領域,驚懼得肥肉都凝結成凍油,兩眼微突地瞠睇不語。

  「龍先生,你該檢討了。」

  第三章

  瞧她說什麼鬼話,要不是她的「手不穩」遺留下的傑作,蘿西會在怔愕之後放聲尖叫,驚得奪門而出大喊謀殺嗎?

  德高望重的老紳士輕咳一聲不發一語,他太瞭解她的劣根性——語不驚人死不休。

  誰說中國女性溫婉賢淑,他第一個舉旗抗議。

  「與他何干?」

  「做總要清場吧!你習慣有人旁觀?」光天化日之下總是不方便。

  「你到底在說什麼?」他有預感,她接下來的話肯定惡毒。

  她大方地往他胯下一瞥,小指勾著半滿的咖啡杯。「你還行嗎?沒傷著你的男性雄風?」

  瓊斯把第三杯咖啡一口嚥下,免得笑出聲,她的確很挑釁。

  「你可以親自來試試。」龍御海怒得口不擇言,蔚藍眸色轉為深海藍。

  「會有機會的,你用不著心急,等你惹我心情不悅時。」他會瞭解什麼叫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男人的身體是一隻溫度計,隨女人的興致詞而調低,不是發洩後才叫高潮,欲仙欲死地停在宣洩邊緣不是更有趣,看著掙扎的臉孔變成痛苦的扭曲。

  女巫的法典裡查不到仁慈,犧牲自己的偉大情操尚未養成,便宜不好占。

  「你這麼缺男人嗎?」一想到有人看過她的光滑身軀,心中的火不由得往上揚。

  「放心,我對半身不遂的殘廢沒興趣,我還沒那麼飢渴……」一陣風急速地擦過她身後,沙越雋手一緊驟然又放鬆。

  龍御海一出手馬上就後悔了,幸好沒碰到她。「不要以為殘廢就沒殺傷力。」

  他維持著表面冷冽,心裡卻是想將她攬人懷中呵寵。

  「看來龍先生對和平相處感到厭煩,身為你的僱員自然竭力協助。」一說完,她站起身,將剛開封的鮮奶當頭淋下,她才不管對方是誰,得罪她就該享受回禮。

  如果她本身少了魔法護體,那只空盤準會傷了她冰肌玉膚,不略施小訓他當女人都是軟豆腐嗎?要控要探任憑人。

  「咳咳師姑娘的脾氣……別太烈!」要個年過七十的老人家忍笑是件殘酷的事。

  「老師,要喝咖啡嗎?」沙越雋倒了第四杯咖啡,意思要他少開口。有史以來男人和女人的戰爭是容不下第三者的。

  「你們聊,你們聊,我看風景。」可憐的阿爾朗斯,希望他自個兒好好保重。

  中國人有句話:不經一番寒徹骨,哪得梅花撲鼻香。要摘下玫瑰前總要先受點傷,刺多。

  「你不想活了——」低咆的龍御海任由奶漬濕透了一身。

  「龍先生還要不要做呀?我解了胸衣等你。」她風情萬種地一點唇瓣。

  他不知是該氣還是抱著她狠吻一番,她簡直是魔女的化身。

  「推我回房。」

  「原來你會害羞想在床上做呀!」她故意伸手撫撫胸口。

  「過來。」他冷冷的一喊。

  「你準備成仙不代表我要同行,多可口的濃湯呀!嗯,好喝。」一口滑下肚曖了胃。「你要吃到什麼時候?」看她吃得津津有味,腹中消化系統也開始緩緩地絞動著。

  真有那麼好吃?

  一成不變的日子,他食不知味地窩在房裡自怨自艾,不肯接受一次又一次失敗的結果,本能地塞些東西到體內維持一定的生命機能。

  看了眾多醫術高明的醫生,他們一致表示不太樂觀,即使復健做得完善也不一定能站得起來。

  既然如此,他要物療師何用,來嘲笑他對自己的無力感嗎?還是當他是實驗教材?他只能自暴自棄地看著日昇月落,寂寥度過七百多個自我放逐的日子。

  然而她來了!她是陽光下的惡魔,總是帶給人驚訝,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將她定位,她有著多變的個性,聰明得叫人抓不牢,明明握在手中偏又滑了。

  「龍先生好像在垂涎我……的早餐,你發現食物的可愛了?」彆扭的男人,要不得的自尊,餓死算了。

  龍御海心口一揚又掉落,以為她看出他的慾望。「你的吃相真難看。」

  「嫉妒我的優雅就老實說,山頂洞人的祖師爺。」若非她巧手一施,他能見人嗎?

  「你休想……留下來。」驅離她的立場逐漸減弱,他的心渴望她留下。

  即使每天只要見一面。

  但他沒考慮人的慾望是無限的,會因日益親近而起變數,一分裂成二,二升格為四,四的倍數一直往上累積,最後是日日夜夜。什麼東西都有底限,唯獨心是無界線可循,它是小如滄粟,亦能大到海難容,衝向宇宙。

  沙越雋微笑的反問:「龍先生嚇傻了是不是?我的僱主是桃莉女士,照規矩你沒有解雇我的權力。」她要留就沒人趕得走。

  「這是我的房子。」他咬牙切齒的說。

  「你去向桃莉女士解釋,我是認錢不認人。」只要他能受得了她的嘮叨。

  他狠下心一喊:「我給你。」

  「天下事無奇不有,有人花大錢請我上門,有人寧可殘廢終身也要打發我走,真是……一百五十萬。」

  「台幣?」桃莉姑媽真捨得花錢。

  「不好意思哦!龍先生,是一百五十萬英鎊,我的身價沒那麼低。」

  「什麼?!」怎麼可能?

  「本來我還嫌英國太遙遠……」她微搖搖頭,一付不勝疲累的猛打呵欠。

  「你不會告訴我,你想睡覺了吧?」看她一臉眼瞇瞇的模樣。

  「供應吃住是條件之一,我的要求不高,你對面那間房間就好。」那兒極目望去是一片棉田。

  「那是女主人房。」他不想讓她住過去,不過她鐵定自有主張。

  「英國人真奇怪,夫妻不睡一起幹麼結婚,你們是算好受孕期才來玩樂嗎?」她搞不懂。

  龍御海表情一冷。「我是半個中國人。」

  「有差別嗎?你的作法完全西化,我看不出哪裡有中國味。」又不是多妻多妾的舊社會犬懦。

  「你……」

  「好了啦,我的美容覺時間快到了,你自個打發吧!」晝伏夜出才是女巫的正常作息。

  「現在是大白天。」她未免太不負責,打算把他閣著不理。

  「聽過時差吧?先生,希望你今天能過得愉快。」她前腳一走,倨傲的黑狐立即昂起首尾隨。

  「等一下。」

  沙越雋不耐煩的回頭。「還有事?」

  「推我回房,這是你的工作。」折不彎順風草,只好任由它低頭。

  「多福,抱歉,我明天才正式上任。」今天只是來報到而已,他自求多福。

  「你要我自己爬上去?」他挑高左眉,不相信她說得出如此不近人情的話。說得十分機動剛剛不使用電梯,要他那般驚心動魄下樓梯。

  沙越雋面帶微笑地送了個飛吻給他。「因為我看你不順眼。」

  「嗄?」

  「呃,孩子,你要原諒她的惡狀,太過聰明的女子多少有的些不馴。」

  「我沒問你。」氣悶的龍御海一轉頭揮掉餐桌上的器皿。

  專業的、非專業的物療師找了一大籮筐,最後只剩下這張救命符,阿爾朗斯是不可能狠下心傷她分毫,而她也非省油的燈。

  他的秘密所有人都清楚,唯有他本人不知隱藏的心事早已外洩,誰叫他只愛關在房間裡發臭。

  「你還不走?」

  瓊斯緩緩的起身伸伸懶腰。「凶我老人家不慚愧嗎?你斷掉的左臂還是我接的。」

  「你在討人情?」以他目前的情況也傷不了他。

  「喝杯咖啡也捨不得,你幾時變小氣了?」戲看完了,是該走人了。

  「把她帶走。」龍御海口氣澀然的說,他怕自己沒勇氣說第二遍。

  「真心話?」瓊斯在心裡暗笑著。

  他略顯生硬的道;「是,我討厭她。」

  「要我把你這句話傳給她嗎?絲丹亞可能會就此仇視你呀!」瓊斯故意把後果說得很嚴重。

  沙越雋向來我行我索,根本不在乎誰討厭她,純粹依個人喜好行事。

  「我……」他說不出口。

  龍御海光是一想到今後再也見不到她的面就心痛如絞,他怎能忍受她是帶著恨意離去。

  如果他肯對自己誠實一點,他要做的絕對不是惡言相向,而是傾盡心力的表現自己的一片真意,殷殷切切的將她捧在手心疼惜。可是行動不便的腳使他退縮、自卑,當日在聖壇前不借拋下未婚妻的豪氣已不再,唯有他扯不下的自尊心。

  他不要眾人同情的眼光,來來去去都是要他看開,接受事實,憐憫他再也站不起來的悲傷,那種包圍在囚牢的困窘使他無力掙脫。

  腿廢了就是廢了,換了一個物療師就能有所起色,簡直癡人說夢。

  他不要她看見他的狼狽、挫折。

  「孩子,機會只有一次,絲丹亞並非尋常女子,你捨得放走她嗎?」立天使僅有一個。

  「不放走又如何?」他的心是矛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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