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非常不喜歡她刻意的稱謂,他不受人擺佈,欠恩的人並非他,誰的債由誰去償,與他無關。
「你……」她忍下怒氣地握緊韁繩,「咱們扯平,你別再跟我說話。」
「不成,你的要求太為難人了。」他淡笑薄謔,搖著食指凝望著她。
遠處有座茶棚,冒著香氣的茶味順風傳來,引得過往商旅路經此地,總會入內歇歇腳,飲兩口提神的涼茶。
棚前繫了幾匹黑色大馬和老灰驢,有個賣雜貨的竹筐擱在棚口,半滿的座位儘是疲憊的交談聲,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家鄉事。
顯目的幡布隨風飄蕩,忙碌的中年夫妻來回穿梭加茶水,幾個幼童在茶棚後玩耍,嘻嘻哈哈的笑聲顯示開元盛世,安樂度日。
「懶得理你,我渴了。」心火微微波動,她壓下一絲異樣感受先在茶棚前下馬。
笑她的不坦白,東方無我跟著勒馬躍下。「正好,我也渴了。」
兩人一前一後地進入這座簡陋茶棚,嘈雜的聲響頓時靜默,好奇而帶著幾分敬畏的眼神望著他們,似乎在評估他們的身份為何,一股無形的壓力讓人不敢大聲喘皂。
尤其是那一雙紫瞳,詭異得令人背脊一栗,有種懾人的寒意,像是……
索魂羅剎!
「小姐,你走慢些,好歹等等我們……還有你走遠些,別靠我家主子太近,你沒安好心……」
小果子的喧呼聲化開一室冷凝,小聲的交談又逐漸擴散開來,很快的恢復原先的熱鬧,提著茶水的大娘招呼著客人入座。
風很清閒,在洛陽城外十里的山坡地揚起一陣旋流,落葉飄散。
* * *
「坐下。」
紅衣女子一聲令下,四方桌子坐著夜舂、王丑和小果子,而隨著沙琳娜的落坐,東方無我明顯遭冷落,孤零零地必須獨坐一桌。
茶棚老闆為眾人注滿茶,性急的小果子不等其他人,伸手要端茶杯,突地身體忽然拔高離地兩尺,被人拎起後領往一側空桌扔去。
像是大刀入鞘,小果子不偏不倚地正坐長椅中央,桌上的茶水連動都沒有動一下,安然無恙地等人一飲。
看到這一景,茶棚內的販夫走卒、商人幼童都詫異的張大嘴,征然無法回神,含在口裡的涼茶差點忘了吞嚥,四周鴉雀無聲。
身換物移,順長身影正大光明的與紅衣女子並肩而坐,挺拔的俊容噙著一絲傲慢愜意,不覺得自己舉止古怪,神色自然地點了茶點。
「狂妄。」
他揚起淡淡縱容的笑。「小烈火,你在指自己嗎?」
沙琳娜鄙夷的橫睇他一眼,「勝之不武,你恃強凌弱。」
一時還回不過神的小果子兀自發怔,不瞭解怎會突然無人同桌,只有他一個人面對空桌獨杯,陡高忽低的心悸和發軟的四肢讓他無法言語,否則,他的不平聲浪會讓人發狂。
「海賊的行徑不是嗎?咱們越來越心意相通了。」他低聲的貼在她耳畔一喃。
她悻然地冷嗤,「你儘管大聲嚷嚷,會有不少人感謝你的抓、賊。有功。」
「那些人不配與你交手,你是我的。」未來妻子。他有所保留,言未出口。
「你的囊中物嗎?烈火可不是什麼馴良女子,閣下恐怕要大失所望。」端杯一啜,入口的澀味讓她瞳色一沉。
難喝,不如貢茶甘醇。
山野荒道上的茶水僅用於止渴消暑,平凡夫妻哪懂得品茗之道,粗糙的茶水便是旅人最好的享受,一口入喉解奔波之渴。
三樣糕點,麵餅冒著熱氣,雖然算不上好手藝,但是能填腹內饑蟲,勉強能滿足口腹之慾。
「薄茶粗食吃不慣無所謂,我洛陽商號的大廚媲美御用膳師。」失望?不,正合他意。
素手一撕熱餅,她毫不領情。「你肯定不會下毒?近來腸胃乖張,怕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別有居心。
「哈……沒想到你防心重得草木皆兵,我是最不可能傷害你的人。」驀然肆笑,東方無我以食指沾起她唇邊面屑放入口中。
她為之呼吸一窒,又羞又惱的斜眸一瞪,「姓東方的,你給我規矩些。」
「輕喚我一聲無我不難吧!對你,我只想不安份地上下其手,千萬別指望我安份守己。」他蓄意地拿起她吃過的糕點咬上一口。
是吻。他用眼神傳遞這意思,盯著她鮮嫩唇瓣勾起兩人先前的瑰思,讓她口乾舌燥地直灌著茶,氣悶在心。
「無賴上她沒好氣的另要了一盤茶點。
賴字訣乃人之本性,「琳兒,你這輩子是擺脫不了我,何不從容就義?」
她聞言嗆了一下差點拔刀相向,浮動的紫眸跳耀著萬點星火,不敢置信沙秋柔那個沒節操的叛徒居然出賣她至此,只為男色迷惑。
在清風島,惟有她娘親會喚她琳兒,其他人只敢喚小姐或島主,最多以烈火稱之,冒犯她之大罪尚無人敢嘗試。
老頭子有自知之明,「小娜兒」三個字已是她容忍的最極限,偶爾一喚是有所求,平日的稱呼是「喂」、「女兒」、「小海賊」,或是直接一句「少心少肺的」,名字在海盜窩裡等於是多餘的,沒有幾個人會記住她的本名。
「烈火」,已代表一切的權力,人人敬畏。
「小姐,他太過分了,簡直是目無法紀,怎麼可以這麼寡廉鮮恥的喚你小名……」太無法無天了。「丑叔,快施展你的流星拳法揍扁他。」
是流虹拳派。王丑低頭不語地沒有太多表情,安靜地觀察四周的暗潮洶湧。
他的命是三小姐在大海中救回,在眾人都欲責他於死地之際,她的出現無疑是觀音現世,即使人人都畏她如鬼魅,在他心中她是惟一的明主。
也許世人會被她陰狠殘厲的手段所惑,但是他很清楚她的冷酷性格是環境所造成的,在海賊的生涯中只有強者才能生存。
為了保護她所關心的親人,縱使為人唾罵,她依然挺直胸膛的接受大海給她的磨難,咬著牙硬撐起一島的生計,力拼對她的位子起覬覦之心的不肖份子。
她的堅強令他折服,大無畏的豪情叫人敬佩,她是一方霸主,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在她未召喚前,他不會妄意行動。
而且,東方無我是人中之龍,絕對配得上她的萬丈雄心,才貌雙全。
這一點,他看得透徹。
「想再當一次啞巴嗎?我正愁找不到人活動活動筋骨。」樑上乳燕——聒噪。
小果子手腳極快地退到主子身邊大吐苦水。「小姐,他太惡劣了,你一定要好好教訓他一番,他根本不是東西……」
「他是人。」
「嗄?!」頓了一下,他表情委靡。「小姐,你為他說話呀!」
「真想被抬出去?」吃了一次虧還不知死活,神仙也難開智。
「呃,他……他不敢在小姐面前摘了我的腦袋吧?」心頭冷颼颼,小果子臉色微白的縮成一團。
「連我他都敢調戲了,一顆小小的青澀果子需要花費多少力氣!」也不看看場合,發什麼牢騷。
沒瞧見她正一肚子火嗎?光喝涼茶是消不了的。
「小姐——」嗚!他被小姐嫌棄了。
「去,一邊涼快,少來哭喪著臉壞我胃口。」真不該帶他出島。
小果子偷偷的狠瞪害他挨罵的罪魁禍首一眼,滿臉不情願地獨立一桌,洩憤似地大口撕咬著熱餅,不怕燙嘴地吞嚥。
小人,小人,小人,都是你的錯,我要咬死你,啃得你屍骨無存。
孩子氣的舉動只換來夜舂的竊笑,暗罵他活該不懂得看人臉色。
「早該要他學點分寸,下人氣焰太盛只會招風險。」狗仗人勢,吠聲過大易招人惡。
「用不著你多管閒事,我的人還輪不到你插手。」管過山頭了,各人的鳥雀各人藏,休要越界。
「而你的人是我的。」他滿面舂風地笑盯著她,無視她的柳眉倒豎。
「東方無我,你不惹火我很不甘心是吧!」玉掌一拍,桌上杯盤齊飛。
他像是包容妻子胡鬧的丈夫似一點她的唇心,「別發火,咱們有客人到。」
「少拖我下水,你的仇人不一定是我的仇人。」一看對方來勢洶洶,絕不是找她尋仇。
烈火的威名只有在海上,江湖事她涉足不多。
「你說的對,他們是衝著我而來。」眼角一掃,他的笑容中多了一份冷冽。
「要打要殺離我遠一點,恩怨自了。」沙琳娜趕蚊子般揚揚手。
「來不及了,娘子,人家已找上門了。」他故意大聲一嚷,引人側目。
「你……」
怒言未起,一道劍光由眼前飛掠而過,嚇得夜舂驚叫一聲掉了茶杯,捂著胸口直呼萬幸,沒傷著她毫髮寸膚。
殊不知是主子暗施了內力打偏劍氣,不然她准花容失色,與某人的方臉一般多了道猙獰的血痕。
是該氣他的,可是微擰的眉頭就是見不慣他刻意不處理的傷口,血雖已止住,卻是皮肉模糊,叫她一口氣升到眉心發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