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找的人找不到,不想見到的人時時出現眼前,前途多舛的專題報道何時才能寫下第一行。好不容易跳窗逃開之後,本想拜託庫卡帶他進叢林找尋伊諾雅,誰知他連連搖頭直說不妥,要他別冒險闖進危機四伏的叢林。
無人帶路又不甘毫無進展,索性繞一圈往部落走,看能不能碰碰運氣出現曙光,台灣還有一堆工作等著他,沒法子任他長期守株待免的等她回來。
而他更想證實一件事,她是否如那夜所見的美麗而非出自想像,月色美化了他眼中的她。
一種悸動由心散發,他幾乎要懷疑是不是誤食了什麼迷惑心志的果實,因此念念不忘她清朗笑聲,不為採訪單純的想見她一面。
迎面走來的一對中年男女看來很眼熟,他不假思索的判定他們是夫妻,那種強烈的熟識感讓他不作他想,不由自主的趨近一問。
「我們在哪裡見過嗎?」戰政主動的遞出名片攀談,希望藉此解開疑惑。
一頭霧水的夫妻相視一眼,眼神是困惑的。
「你有姓戰的朋友嗎?」男子問。
女子回答,「是你的朋友吧!我的社交圈很小,只容得下花花草草。」
「可是我也沒有姓戰的朋友呀!他的年紀小得可以當我兒子了。」好像和蘭兒差不多歲數。
「老下修你偷養女人不成,我可沒本事替你生兒子。」一個女兒就差點累死她,她才不自找苦吃再生一個。
欠下一身兒女債得還一生。
「呵……我要真敢偷養女人不被你一刀給閹了,咱們蘭兒可就甭想出生了。」
是兒是女都是心中寶,一個兩個是緣份。
「蘭兒」這兩個字像一把開啟記憶寶庫的鑰匙,直接通往亙古的開元世紀,像看別人的故事似一頁頁翻開,來到戰政初次心動的小校園。
恆陽國小。
一個學生不過千的貴族小學,卻容納了大台北地區所有仕商子弟,權貴高官之後,良莠不齊的學子形成小型的上流社會。
在一群趾高氣昂的小學生中,剛升上五年級的戰政很難不發現孔雀群中出現一隻小白鴿,畏生的雙眸流露出對陌生環境的害怕。
從那一刻起,他的命運似乎注定為她守護,如同具有榮譽感的騎士只為他的公主效力。
原本一升上國中他便要出國當個小留學生避免升學壓力,但是為了她他放棄放洋的機會,按部就班在一旁等著她走近,小心翼翼的挺起不厚的胸膛替她斬荊除棘。
她不知道他替她做了多少事,因為公主應該是高高在上的,無憂無慮綻放令人心口發甜的微笑,不必為瑣碎的小事煩心。
「嗯!請問是雪醫生嗎?」他記得公主的父親是位醫生,而母親一是植物專家兼藥劑師。
男子微露驚訝地發出爽朗笑聲。「好久沒人叫我雪醫生了,他們都叫我古古。」
他們指的是當地部落之人,古古是庫克拉土語,意思是神聖的巫醫。
「果然是雪醫生和雪阿姨,我是戰政,戰無策和沈靄芳的兒子。」果真是個意外,他鄉遇故人。
同樣一訝的雲紫英笑著打量故友之子。「原來是小尼姑的兒子呀,我當真認不出來了。」
人家說女大十八變,現在要改口了,一別多年,當年瘦瘦小小的男孩已經長得高大結實,塊頭是當初的一倍大,稚氣的痘子臉消失不見,換上一張帥勁十足的俊顏。
要她年輕個三十歲准讓他迷倒,歲月催人老,下知不覺中她被這群孩子追老了咯!「老婆,你是指你那個差點出家的同學呀?」清清秀秀的女人,老是無慾無求的勸人要惜福。
「是呀!被他不肖的父親給勾引了,拋棄佛祖和求道成仙的機緣為愛庸俗,我一直覺得滿可惜的。」她真的很適合修行。
慈眉善目,一身佛緣。
「啊!我想起來了,她就是嫁入姓戰的人家,你一直嚷著糟蹋了,好好的秀女卻被對前妻寡情的男人給侵犯了。」明明是你情我願的婚姻卻讓妻子說成強暴,氣得姓戰的男人幾乎發誓要老死不與他們一家往來。
想想還真有趣,年輕氣盛不知天高地厚,老是口無遮攔的胡扯一通。
聽他們笑評著父親的所作所為,一臉窘色的戰政清清喉嚨打斷兩人的回憶,「呃,兩位在非洲過得好不好呢?」
兩人一轉頭,目露和善的一笑。
「如魚得水呀!叫你媽也來玩玩,包管她樂不思蜀的忘了心中有佛。」雲紫英以她的觀點而言。
對一個植物學家而言,有哪個地方的植物比雨林裡成千上萬的遠古花木來得有研究性,她一頭栽下就回不了頭,至今仍不減興趣地打算用一輩子時間來解讀這片神秘大地。
她是不拘小節的人,和沉穩正直的丈夫相愛至深,有志一同的拋卻城市的包袱放下名利,不畏艱辛地實現心中的理想。
而他們辦到了,也沉醉在所想像不到的豐富世界裡,真正樂不思蜀的完全無視台灣方面的親情呼喚。
戰政尷尬一笑,不想死在父親的亂拳之下。「長途跋涉對她來說太勞累了,她不喜歡坐飛機。」
「你這個孩子真護短,八成是你那暴君父親不讓她出門,硬是把她關在豪華牢籠裡數佛珠。」要是她准受不了。
日日夜夜對著佛經和牆壁,不瘋也憔悴。
「雲姨誤解了,是母親生性淡泊不愛野遊,並非父親限制了她的行動,他巴不得她多走動走動別老惦記著佛祖。」老和神明爭風吃醋。
若非虔誠禮佛的母親不忘顧及父親的心情,家中的佛壇早被父親拆了,丟入火爐化成一堆灰燼。
他一直搞不懂個性如此迥異的兩人怎麼是夫妻,一個暴烈如火,獨裁專制,從不以他人意見為意見,一個柔似春水不問世事,情緒淡得不起一絲微波,彷彿真是天上神仙轉世下凡。
但不管父親在外受了多少氣,他一回到家絕不把脾氣發洩在妻子身上,熾烈的深情像是永不熄滅,讓人瞧不出他曾為了這段情而狠心離棄第一任妻子。
有人說他無情無義拋棄糟糠妻,有人稱讚他忠於所愛勇敢挑戰道德標準,面對兩極化的批評,母親依然心如靜水地被愛著,同時也付出愛的關心她所愛的人。
「哎呀!別太認真,雲姨跟你開開玩笑而已,我還得感謝你父親的『俠義』,不然靄芳真當尼姑去了。」她會少掉一個知心好友。
想找人談天得到廟裡去,葷素不忌的她肯定不自在到極點。
幸好有個笨蛋搶下另一個笨蛋,配成聰明組合。
「是呀!千萬別當真,叢林中沒規炬可言,一切隨意,對了,你父母最近好嗎?」有十多年沒見了。
「很好,父親照樣忙著賺錢取悅我母親,茹素的母親仍一心向佛。」你們的女兒好嗎?戰政沒敢問出口。
當年雪嫩似玉的小公主不知生得如何,是否如記憶中一樣出塵清靈,宛如皇冠上的寶石散發璀璨光芒。
忽然間,他眼前浮現一張帶笑的開朗面容,輕而易舉的掩去小公主的光芒,讓他錯愕的幾乎要發笑,兩人怎會重疊成一個影像呢?
公主絕不會淪為野人,她的氣質與端莊無人可及。
可是,他此刻想的不是青梅竹馬的小公主,而是逗弄著猴子的叢林公主。
「呵……聽來很幸福,你雲姨老是擔心她的同學被欺壓,現在可就安心咯!」
嗯!一切都沒變,很好、很好。
一臉滿足的雪懷逸不因環境惡劣而喪志,反而樂在其中的擁著妻子開懷。
「你們住在叢林裡不覺得悶嗎?」戰政拐彎抹角的想把話題引回他最關注的那人身上。
「身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有些樂趣只可意會不可言傳,我們的血液已和這片土地結合了。」膚色雖然不同,但心是相通的。
大家都有一顆悲懷土地的心。
「不回台灣了嗎?」聽他的語氣似乎有意終老此地,不願重返文明。
雪懷逸笑著一睨妻子的眼,溫和的說:「誰曉得呢!我們不去預想未來。」
未發生的事誰也不敢預料,緣去緣來但憑天意。
「那雪蘭公主……」忽覺自己問得躁急,戰政語氣一緩的問:「你們不是還有一個女兒,她還在唸書嗎?」
記得她是個讀書高手,年年名列前茅,全校前三名必有她的名字上榜。
「不了,一拿到開羅學院的文憑就野了,我們都管不住她。」雪懷逸的臉上有著為人父親的驕傲和無奈。
「管不住……她?」是他聽錯了吧!那個安靜又恬柔的小女孩?
他侷促的一笑。「你知道孩子大了總會變,不可能老停留在孩提時期。」
變得他不知該說教育太成功還是改造大失敗,完全超出他們的想像之外。
不過她開心就好,人活得有目標最重要,不求功成名就只願她平安長大,所有的付出也就有意義了。
「你的意思是……」為什麼他有一絲不安,好像即將面對毒蛇猛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