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的樹木顯得蕭條,綠意雖在,但黃葉已悄然地佔據枝椏,不久之後它們將一片片凋落,枝禿葉枯的迎接白雪的到來。
人的一生就像四季一般興衰榮退,由多嬌的春天進入熱情的夏天,隨著日月星辰的輪替,秋的腳步逐漸靠近,美麗的燦爛也將歸於沉寂。
眺望遠方的天空,遙想著蘇格蘭高地的美麗少女,棕色的眼眸洋溢著對生命的熱愛,一頭長髮迎風揚起好不快意,似乎天地將她包圍著。
曾幾何時,少女意氣風發的笑容不見了。
葛麗絲獨坐前庭的楓木下,尚未轉紅的楓葉顯得無精打采,就像它慵懶的主人獨享著下午的寧靜,了無生趣的啜飲愛爾蘭紅茶,清澈的色澤如同她平淡的一生。
美麗不是通往幸福的通行卡,無法附加保證書,獨自一人的她感觸良多,白色的籐椅襯得她的臉色更為蒼白。
尤其是最近她更顯疲累,什麼勁也提不起來,人生彷彿走到終點似不再有春天。
她的一生是一連串難以抹滅的敗筆,直到孤寂湧向她心口才肯承認,驕傲毀了她通向幸福的道路,讓她的丈夫、孩子遠離原本應該和樂的家。
幽然的歎出一口氣,她不能告訴自己毫無怨尤,但一切都是自己強爭來的,也只好咬牙承受了。
突地,一朵滴上露水的鮮艷玫瑰出現在她眼前。
「呃,喜兒少夫人說你很寂寞,要我把陽光送給你,可是我想了想,只有滿園盛開的玫瑰最陽光。」
一說完,滿臉靦腆的巨人抓抓後腦勺的走開,獨留她一人怔愕不已。
淡而雅致的玫瑰清香優雅地飄送開來,柔得像絲絨的花瓣展現美麗的生命力,眼神一柔的葛麗絲低頭輕嗅著這意外的小禮物。
她記得他,是家裡照顧花木的園丁,憨直老實、悶頭苦幹,鮮少與人交談。
真的寂寞嗎?
想她一向高傲的拒人於千里之外,以為只有驕傲和尊嚴才能支持她立足於五光十色的倫敦社交圈,她最怕寂寞找上她。
沒想到卻是她自己把寂寞引進來,讓原本可能歡樂的家變得空洞。
唉!也許真是她的錯吧!
花叢間移動的藍色小點引起葛麗絲的注意,視線不由得落在看似鬼祟的身影,一抹冷淡的笑意由三十多年來不曾牽動的嘴側漾開。
她心想,她又要幹什麼惹人搖頭的好笑事?
「過來。」
不會吧!老巫婆要點召了。
明明藏得很好呀!她還刻意選了這株開得最茂盛的花當掩護好避開她呢!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怎麼也避不開。
「沒聽見我的話嗎?杵在那裡不見得比較涼快,沒教養的女孩。」
是呀!她沒教養,所以這會大可轉頭離開,當沒聽見有人在叫她。
一臉不情願的藍喜兒慢慢地移動腳步,以龜速前進。
「土人就是土人,一點規矩也不懂,磨磨蹭蹭還妄想擠身上流社會。」一口紅茶含在口中輕嘗,面容嚴肅的葛麗絲優雅地搖搖懷身。
她要是像土人,這世上可能沒有所謂的文明人。「我從來沒有想要擠身上流社會,你不要老是嘲諷我嘛!」
社會很大,不需要擠吧!
「嗯!這是你對長輩說話的態度嗎?站沒站姿像條蟲似的扭來扭去,你父母沒生骨頭給你是吧?」真不曉得她何時才成氣候。
「我老爸……」哇!好凌厲的眼神,不愧是萬年巫婆。「呃!我是說家父已仙遊,這問題你得去問我……母親。」
好拗口哦!真不自由,媽就媽非要拗成母親不行,她早晚會咬到舌頭。
「無禮,自個沒志氣還推到父母身上,我真替你父母傷心。」什麼德行,站著還用腳指頭踢草。
太沒教養了,完全不搭她麥提斯家族的門風,糟糕透頂的女孩。
會嗎?看不出來耶!「放心啦!我媽早死心……我母親並不太在意兒女是否功成名就,她只要我們快樂就好。」別無所求。
「快樂?」這是一個母親的愛嗎?
兒女若沒有成就不是當母親的失敗嗎?
「快樂可以很簡單,是人把它複雜化,像我只有高中文憑,不一樣天天開心,無憂無慮的實行豬的哲學。」藍喜兒沒法板著臉說話,一下子就破功了。
「豬的哲學?」望著瞬間笑開的蘋果臉,葛麗絲心口一塊僵硬的石板似乎軟化了。
從來沒人告訴她快樂是簡單的,她很久不知道快樂是什麼滋味了。
一提到「豬」的哲學,忘形的藍喜兒得意揚揚的比手畫腳,忘了自己有多舊葛麗絲。「能吃能睡不幸福嗎?」四肢一攤開打呼兼流口水,醒來等人餵食,根本不必擔心何時會被宰掉。
「因為腸子全滿了嘛!塞不下就住腦子裡堆,腦滿腸肥自然不用費心思,天塌下來由別人去扛,豬依然流口水打呼,把自己吃得肥肥地繼續睡覺。」
煩惱皆因強求生,菩提樹下悟佛來,糊塗一點又何妨,人要太精明苦惱就多,斤斤兩兩愛計較,誰快樂得起來。
剛回到愛情島時她總財產只有三十七美元,不到一年光景,戶頭多了三十七億歐元,害她走在路上常怕被人搶,一件名牌服飾也不敢穿。
唉!有錢多麻煩,時時提心吊膽,反而不能輕鬆。
她還是喜歡以前賺一塊花一塊的生活,至少沒有任何負擔,擔心錢太多要怎麼花,悠哉悠哉的混跡人群中,大談沒錢的好處。
那日子真是美好呀!逍遙又自在……
「嗟!低等人的想法,你就那麼不長進嗎?」居然羨慕起豬。
幹麼戳破她的美夢,她就是想當豬嘛!「如果不長進能帶給我快樂的話,我寧可一輩子不長進。」
「你……」她為什麼能理直氣壯的墮落呢?「真搞不懂我兒子為何會看上粗野的你?」
兩人差異實在太大了,恍若天與地的距離。
可是她卻無法否認他們倆之間的和諧是那麼令人羨慕,明明是水與油卻能相融成一體,不見油膩,但見水的清澈,平凡而純淨。
看見兒子的轉變讓她大為驚訝,她一直不知道,原來他也會笑。
「互補咯!像卡維爾這麼悶的丈夫一定要配我這個樂觀的老婆,不然他很快就會因枯燥乏味而得老人癡呆症。」唔,這餅乾真好吃。
下回把做法偷回去,拜託糖嬸多做些。
她未免太自在了些,看了真不是味道。「坐有坐相,腳不要踢來踢去。」
「喔!」她聽話的停止踢桌腳的動作,拿起半杯的紅茶配點心吃。「你有個手藝一等一的廚師。」
手藝真不是蓋的。
不管別人喜不喜歡她,站累的藍喜兒一屁股地往空著的位子坐下,伸手就是餅乾、飲料,自動自發,完全不需要人招呼。
即使她喝的是人家的紅茶,吃的是人家的餅乾,奉行「豬」的哲學的她一律不當一回事,反正人家又沒開口趕她下桌,她何必惺惺作態裝淑女。
她累,別人看了也會累,還不如做自己。
「嗯哼!你太愜意了吧!」午後的陽光暖暖的,葛麗絲的心也跟著暖和了。
「還好啦!有吃有喝乾麼不快樂,辜負美好的今天,會被神責罰的。」她邊說還邊揮舞著雙臂。
棕眸一利的葛麗絲斜睨那一團白。「你的手怎麼了,被大象踩過了不成?」
「哇!你在關心我,真叫人感動……」不像她沒良心的丈夫只會命令她這不許做,那不許動。
輕咳幾聲,葛麗絲擺出嚴謹的神色。「輕浮,你就不能安份些呀!」
「好像很難耶!我外公為我取名為喜兒的意思,是希望我一生都能歡歡喜喜,沒有煩憂,我怎能讓他死不瞑目呢!」藍喜兒口沒遮攔的道。
弟弟天樂、妹妹無憂也是一樣的道理,不求富貴只願一生平平順順,不要有太多波折和心傷。
「你這孩子真是沒大沒小,居然拿長輩的死開玩笑。」歡歡喜喜嗎?的確沒見她不開心過。
藍喜兒笑著揚揚「殘廢」的手指頭。「哪像你兒子那麼三八,小小的割傷包得像肉包,人家還以為我傷得多嚴重。」
三八?肉包?「咳咳!你說夠了沒,好女孩不該大聲喧嘩。」
「可是小聲說話也不一定心地善良,有些地區的女孩非常陰險。」例如她曾走過的某個國家,位於太平洋海域的島國。
「你是指我陰險嘍?」她所謂的好女孩標準是進退得宜,談吐高雅的大家閨秀,絕不是市井小民。
「巫婆……呃!婆婆,」藍喜兒吐吐舌頭的猛笑。「你怎麼會陰險呢?你只是不喜歡我當你媳婦而已,其實你人還滿好的。」
在藍喜兒的眼中是沒有惡人的。
即使行為偏差也只能算小奸小惡,人心的良善面總會發揚光大,不可能壞到天理難容的地步,不完美的人生才是人生。
葛麗絲挺意外的揚揚眉,這丫頭居然不記恨地稱她是好人。「既有自知之明,為何不離開?」
「我根本不想來好不好,是你兒子騙我來的,他扣了我的護照和帆船,我想走也走不了。」霸道老公可憐妻,閨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