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持多年的完美形象就這樣破滅,我不知該哭還是該笑,現在沒有誰敢說我是溫馴的鄰家女孩。
看著我媽肆無忌憚的狂笑,我發現自己越來越像她,具有不馴、狂妄、放肆的任性基因,一火起來即使毀滅世界可不足惜。
而真正目蹬口呆、張口結舌的是我家的鄭問潮,他以為我瘋了。
反倒是我認為該有反應的那個人卻悶不吭聲,一如往常地做著我們一家不齒的鄙事,切切煮煮地準備晚餐,沒事人似的哼著小白兔要出嫁。
那首歌是我和他以及左慧文小時候編著玩的,近平民歌的味道又像童謠,簡單易學不拗口。
小小白兔要出嫁,我來劈條林道讓它過,
風來奏樂,蟬高歌,吹吹打打上花轎。
一過月兒家,見它淚眼漣漣瞇成線。
二過蝴蝶家,彩翅翩翩說別走。
三過姥姥家,一根枴杖笑呵呵。
小小白兔要出嫁,我來提燈挽白紗,
流水潺潺,蛙兒鳴,熱熱鬧鬧來送嫁。
一說媒人笑,頭上紅花迎春開。
二見公婆喜,金呀銀呀袖中兜。
三羞紅蓋頭,一掀一掀到白頭。
小小白兔嫁對郎,一畝蘿蔔株株紅。
吃到來春好生兒。
「女兒呀!為人父親者必須糾正你的錯誤,英吉利海峽沒有鯊魚。」他會不會太殘忍了,火上加油。
鄭夕問雖一臉嚴厲,嘴角卻有可疑的上揚,破壞了他的故作正經。
「爸,你現在才端出父親的威儀是不是太遲了,我已經斷奶很久了。」我要鄙視他,沒有一點父親的樣子。
他忍笑地拍拍受驚的小兒子肚皮。「在父母眼中,孩子永遠是孩子,長不大。」
「感謝你喔!我倒成了不老的童山姥姥。」我的感謝聽不出誠意,完全的譏誚。
氣壞了嘛!誰來取笑就是我的敵人。
「別喪氣,丫頭,有人來踢館才表示你是對手,衣仲文的行情正在上漲。」他瞄了一眼廚房裡忙碌的身影。
他們早將他看成是自家人,絲毫不客氣地物盡其用,現今社會是找不到謙沖自牧的好男孩,像他這般穩如磐石的志氣世上少有。
若是哪一天有了意外當不成鄭、於兩姓的女婿,收為義子也是可行之舉,他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有擔當,肯負責,不屈於權勢,有自己的主見,不聽信流言、不自卑,泱泱氣度展現大將之風,的確是可造之才,不管從事什麼行業都會成功,成為佼佼者。
但是基於做一個父親的私心,他還是想看到兒女們有一番作為,他不會放棄把於問晴拉進公司的。
「誰說我喪氣,我是生氣,你看不出我氣得抬頭紋凹陷了三條嗎?」我不開館,誰來都沒用。
他幽幽一歎揉揉眼皮。「人老子,眼也花了,我只看到兩團鬼火飄來飄去。」
她的眼睛。
「親愛的老爸,你想在我背上多捅幾刀嗎?」我一定回敬他蝴蝶流星鏢。
父不豎,莫怪子不孝,這是天理循環的報應,他以為我愛走來走去像個瘋婁子般鬼吼鬼叫呀,我也有自尊好嗎?
他低低地笑了起來,「反正你也送了人家一盒蛋,比較丟臉的是別人。」
「哼!我應該向她要蛋的錢,蛋白敷臉有美容效用。」我恨恨的道,腳一跺又走來走去。
本來那盒蛋我是要衣仲文幫我做柳橙蛋糕,上面鋪上楓餅和草莓,再淋上香甜的奶油,然後配一杯香醇的伯爵奶茶……
那味道叫人垂涎三尺,可是被個「番婆」破壞了,還我柳橙蛋糕來。
「嗯,說得有理,商人不能在小錢上失了便宜,下次記得帶收據去請款。」
「爸,你確定我是你親生的嗎?要不要驗驗DNA。」老是落井下石不同仇敵愾。
他配合的點點頭,「老婆,你回想一下,會不會在醫院抱錯了?」
當年因她的任性分手他才未目睹女兒的出生,說沒遺憾是騙人的,即使後來有了兒子,那份遺憾仍在。
「大小神經病,我才懶得理你們,淡水河沒加蓋,你們怎麼不去跳?」一老一少都是瘋子。
驗什麼DNA,拿把刀子一人割一個口,滴血認親不是更方便,相融即是父女,反之則兩人一起出去要飯,她樂得清鬧。
「好狠呀,媽,我很肯定不是你親生的。」別人的小孩死不完。
「晴兒,你要陪我去跳嗎?」一臉深情款款的鄭夕問溫柔地執起妻子的手。
這一招通常有效,但是連吃了三天泡麵,胃酸累積不少,於弄晴不吐給他們看就不錯了。
「去去去,兩個討債鬼,去瞧瞧我的蜜汁排骨好了沒。」味道都飄出來了,好香。
真應了那一句廣告詞,一家烤肉萬家香。
「現實。」
我嘟嚷了一句,以我「高堂」的可惡,走這一趟廚房的重責大任非我莫屑,他們一個個像死人地癱著,我不動還能期待他們良心發現嗎?
走了幾步路,看到寬厚的背突然覺得好有安全感,我像無尾熊般靠著,雙手環抱著他的腰,這個男孩是屬於我的。
他停下哼歌的愉快,好笑地摸摸我的手,放任我的無法無天,小心地挪動身子裝湯、盛菜,不讓湯汁碗盤廚具燙了我。
我們像是很有默契的老夫老妻,他做飯,我抱著他,一起窩在廚房談天說地,卿卿我我地像連體嬰。
有句話我一直沒告訴他,他卻很有耐心地一遍一遍教著我,從很多年以前他就掛在嘴上,由靦腆的喜歡轉變為愛。
我是愛他的,他有男人的穩重和氣度,也有男孩的開朗和真誠,我從未想過會愛上他以外的人,彷彿我們本就該相守終老。
愛情不一定需要聰明,但聰明人懂得把握愛情,我不會讓他由我心上溜走。
「晴,你在我背上流口水是不是?」他感到一陣濕意,她很皮的。
笨蛋,我在用舌尖寫字。「猜猜看我在你背後做了什麼?」
我才不告訴他,那很丟臉耶,我是個矜持的乖女孩,不做豪放女。
「我看你是餓了,口水滴在我的衣服上。」他不點破,愛看她惱羞的嬌態。
對於她的一舉一動他向來不放過,此刻他心頭微暖地溢滿幸福,他的背上有三個字,是他夢寐以求的追尋——
我愛你。
「討厭啦!你把人家形容得好像貪吃鬼,我哪有流口水。」待會咬他幾口。
衣仲文似看穿她的心意,轉過身低頭一吻。「我把你的口水吃下肚子,你沒有口水了。」
才怪,他根本就是扮豬吃老虎。「我要把我的口水要回來。」
不管爐上燉著牛肉,我拉下他的頭將手一圈,狠狠地吮腫他的唇,舌尖在他口裡搜尋,我要證明自己沒有流口水,是他在胡謅。
如此纏綿,我們兩人都熱了起來,我聽見他粗重的呼吸聲和我低嚶的呻吟。
有點羞人,我像是色女般地巴著他不放,若非他輕輕推開我,讓兩人有呼吸新鮮空氣清醒大腦的機會,下一秒鐘我可能在廚房的流理台上失去童貞。
而我的家人就在外頭等著開飯。
看來,他的自制力遠比我強多了,我只是擅長偽裝而已。
「姐,媽問衣哥哥飯煮好了嗎?她要拆房子了。」個頭小小的鄭問潮轉著骨碌碌的黑硫石眼珠,十分好奇地在他們兩人身上溜來溜去。
一家子不過四個人,兩個孩子不同姓氏,一切源自於弄晴的記恨,故意不讓「私生女」於問晴認祖歸宗,讓她至今仍無緣進鄭家的門。
不是鄭家長輩刁難,早在兒子出世那天二老已來「求」過一回,而她使性子嚷著要「再」嫁,嚇得老公鄭夕問再也不敢提此事。
但是為了公平起見,還是讓兒子冠上父姓,一人一個不吃虧。
我冷笑的揪揪他耳朵。「去告訴媽,飯在電鍋裡,要吃自己盛。」
一群飯桶。
「喔。」他當真傻呼呼地去當傳聲筒,引來母親大人大怒的一記飛天腳。
「於問晴,我的蜜汁排骨呢?」敢叫她吃白飯,躇隔壁的閻王住得遠嗎?
我不意外媽的橫衝直撞,她一向是行動派不用大腦。「要吃三分熟還是五分熟?」
張狂地睨睨冒著熱氣的鍋子,言下之意是要她生吃,反正牛排館不就是野人館,牛生不熟加大腸桿菌是老饕的最愛,一塊生排骨算什麼。
反正都是動物死後的部分屍體,管他是牛還是豬,能吃就好,最後拉出來的仍是一坨屎,絕不會是黃澄澄的金子。
「你要我吃生的?」她這個女兒越大越不可愛,老是頂嘴。
「吃生養生,你沒聽過吃什麼補什麼嗎?」而我媽豬腦吃多了,變得笨笨的。
「於問晴,你再當我是白癡試試,我很久沒揍人了。」踢、打、捶、擰不算,是真正用拳頭扁人。
沒有幽默感,只會訴諸暴力。「你沒看鍋子正在滾呀?十分鐘後上桌。」
不情不願的噘著嘴,我承認很畏懼老媽的惡勢力,她控制我的經濟來源。
「十分鐘後若沒讓我看到『熱』的蜜汁排骨,你就準備犧牲吧!」啃她的肉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