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認,那一天我被他嚇到,居然開始理他。
更奇跡的是,沒多久,他就成為全校師生眼中的天才--一個中國人攻讀英美文學,竟然能拿全A的成績,而且只花兩年時間,就修完大學學分。 在一個語言完全不通的國家求學,他居然能像在台灣一般優秀,我不得不佩服他智商過人,一出生就擁有比其他人更好的"配備"。
"一接到你的電話,我就訂好機票、整理行李,準備回台灣。"身材高大的英俊男人,深深地注視我,溫柔地對著我說。
一頭瀟灑的及肩長髮、泛白的牛仔褲、加上寶藍色墨鏡,是李維倫在美國的註冊商標。我相信,除去智商不論,單看外表,他就有做偶像的本錢。
"你不必特地趕回來,早知道,我不會打電話給你。"他的話讓我愧疚,我最怕的,就是他來這招。
"你知道,就算你不打電話,我也會回來。"他深深地望著我說。
我避開他的視線。他回來的不是時候,更不該在這裡出現。
"你怎麼進來的?"
"我有邀請函。"他拿出懷中的卡片。"正確的說,是我父親收到邀請函。"
我想起,他父親也是商場知名人物,會收到邀請函,是意料中的事。
"你還沒放棄嗎?"
剛見面的話,他又重複問了一遍。
"放棄什麼?"我故做不懂地反問。
"你可以騙別人,卻騙不了我。你明知道我的意思。"
我垂下眼睛,盯著光可鑒人的地板。"既然你這麼瞭解我,還有問我的必要嗎?"
他沉默不語,半晌後歎了一口氣。
"我只問你,不打算回美國了?"
"我不知道……"
我抬起頸子,怔怔地望著宴會另一端的人影,李維倫的目光跟隨我轉移。
"我猜在這裡能找到你,果然,我的直覺沒錯。"他道,目光跟隨我,注目同一個人。
四年來他猜測我的心事,大概也明白一點蛛絲馬跡。
縱然他不瞭解真正原因,但至少他從來沒開口問我,我想他大概清楚,話一旦問出口,我就會開始躲他。
"你什麼時候下飛機的?"我轉移話題。
"今天早上。"
我望向他。"不需要休息嗎?"
"我想第一時間看到你。"他收回目光,凝視著我回答。
"李維倫,我不喜歡聽噁心的話。"我看著他說。
"我說的是實話,實話如果噁心,我也沒辦法。"他笑著答。
我瞪他一眼,然後吁出一口氣。"如果你不需要休息,那就陪我出去散步吧!"我沮喪地說。
他聳起眉,似笑非笑。"不守在這裡?"
"你很吵耶,如果不想散步,我可以一個人去。"
我從角落站起來,頭也不回的走出宴會廳大門,不再苦苦留戀。
"我看,你好像吃定我了。"他果然跟出來,哀怨的歎氣。
"放心吧!如果我有好歸宿,一定替你找一個好人嫁。"我轉過身,踮起腳尖拍拍他的頭。
他忽然抓住我的手。
"我不希望等到那時候,如果你有良心,應該先考慮收留我。"他認真的望著我說。
我想抽回手,他卻反而抱住我。"李維倫,你快放開--"
"曉竹,你想讓我等到什麼時候?!"
他的口氣激動,我從來沒見過這個樣子的他。
"沒有人要你等,我聽不懂你胡說八道什麼!"我的力氣抵抗不了他。
印象中他很斯文,一直像名君子,從來沒有失常的表現。
"你對我不公平!"他從胸腔發出的聲音,很低沉、很男性。"今晚看到他,我終於瞭解,我很難打敗我的敵人!"
我停止掙扎,呆在他懷裡。
他指的敵人,是我的哥哥。
"曉竹,你對我不公平。"他貼著我的耳朵,重複一遍,帶磁性的低音像海水一樣深。"四年絕對比不過十一年,我知道自己的機會很渺茫,除非你公平一點,讓我們從齊頭點開始。"
我苦笑。他不知道、更不明白……
那不是四年與十一年的分別,而是一開始就注定的。
十一年前,我偷了育幼院另一名女孩的哥哥,來到江家,成為江浩南的妹妹。
但,那並不是因為我渴望親情--
一個從小沒有家的孩子,根本無從渴望"親人"。至少對於我,親人沒有絕對存在的必要性。
我想要的只有"他",我的"哥哥",江浩南。
成為他的妹妹,只是接近他的詭計。
"回答我,曉竹。"他的聲音接近痛苦。
李維倫的擁抱太緊,我說不出話,只能在他懷裡沉默。
過了好久,我聽到他發出歎息。"你這麼會折磨人,為什麼偏偏是我?"他放開我。
我站在原地不動。"我不想給你希望,李維倫。"我把話講明白。
"別說--"
他伸手堵住我的口,表情痛苦。"就當我剛才什麼都沒說,我寧願保持原來的樣子。"
我退開兩步,知道這個步再也散不成了。
我想回去了。"抬頭仰望天空,我喃喃地說。
"我送你--"我搖搖頭。"老黑會送我。"
我笑著跟他揮手,然後轉身跑開他的視線。天空開始下起毛毛雨,我的臉上有雨……還有淚。
這些不受控制的淚水,不是因為李維倫,而是我明白,愛一個不愛自己的人,心口的天空,永遠沒有晴天。
第六章
我沒有打電話,讓老黑開車接我回家。
而是慢慢散步,從松壽路轉搭公車,一路晃回天母。
不會搭公車的我,不斷找站牌、搭錯站,從哥哥的訂婚宴到天母的家,感覺上那是很遠、很遠的距離。
也許,因為李維倫莫名其妙的失常表現,讓我的心情突然惡劣起來。畢竟哥哥親口說他會回來,我該開心的,可現在,我卻快樂不起來。
雨停了,我的頭髮也干了,搭上最末一班公車,我終於回到天母,然後慢慢踱回家,時間已經過了午夜。
客廳只留下一盞水晶壁燈,我悄悄打開門,心想李太太他們大概全睡了。
"終於回來了?"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我嚇一跳,我呆在門口,、半晌才意會過來--那是哥哥的聲音。
我想起他答應過我會回家,只是沒想到,今晚就能見到他。
"你回來了!"
連鞋子都來不及脫,我奔到他身邊,卻看到他冷淡的表情。
幽微的燈光下,他高大的身影倚立在壁下,英俊的臉孔,帶著幾分我不解的陰鬱。
"十二點三十五分,離開宴會後,你玩得忘記時間了?"他的聲音很冷。
"不是的,我--"
"除了嚴旭東之外,跟你一起離開的男人又是誰?"
我望著他,暈暗的燈光下,我無法看清楚他的表情。
"他是我在美國的朋友。"
我輕聲回答。
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他的語氣有一絲嘲諷。
沉默突然充斥在我們之間,四周昏黃的黑暗,忽然有股沉窒的壓迫感。
"我記得,你曾經提過,在美國有一個男朋友。是他嗎?"
"我……"
我語窒了。
他的話讓我驀然回想起,住在醫院那回,我曾經對他承認過,李維倫是我男朋友。但那不是事實。
"一整夜,你跟他在一起?"
"嗯……"
我垂下頭,胡亂承認。一整夜,我在台北街頭遊蕩,腦子裡確實在想著李維倫的事,但有大半時間,我在想的是他。
但這是無法說出口的。
"那麼嚴旭東呢?上一次你在酒店跟他見面,算什麼?還是你想告訴我--隨便跟男人出門,根本無所謂?"
他的態度冷漠,質疑的口氣,像在審訊犯人。
"不是的,上一次是因為……"
我仍然無法解釋。
我怎麼能告訴他,上一次答應嚴旭東約在酒店吃飯,只為了想看他一眼?
"曉竹,我實在不明白你在想什麼。"他淡漠地說,忽然扭開大燈。
強烈的燈光,讓我一時間睜不開眼。我眨著眼睛,重新尋找他的方向。
"到宴會上跟我道歉,卻繼續我行我素,言行不一。我懷疑四年前那個單純的女孩已經消失,現在站在我面前的,不是我的妹妹,而是陌生人。"他粗著嗓子低嘎地道,一步步走近我身邊。
我終於看清楚他臉上的表情--他英俊的臉孔很冷,黑色的眼眸,有一層我看不透的灰霧。
"不是的,李維倫--他只是我的同學,上次我那麼說是故意的。"
我想解釋,卻發現自己越描越黑。
"故意的?"
他挑起眉,冷色的眼睛盯住我。
"我、我只是……"
我還是無法解釋清楚。
有大多、太多話,對著他,我竟然無法啟口。
"一個女孩子,想把自己的名聲弄臭,是輕而易舉的事。"他淡漠的下評語。
"你是什麼意思……"
我反問,感覺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我的妹妹,居然是一隻深藏不露的花蝴蝶,一開始我過度的保護欲,變成可笑的多餘了。"
他冷冷的說。
他的話,讓我的心又喜又澀--我不知道他曾經想保護我,而這曾是我苦苦夢想,卻不可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