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是子時了吧。」
「子時?」喬翎微微提高音量,「他為什麼還不回房?」
月牙兒重新閉緊窗戶,微微一笑,「大概被道賀的賓客們絆住了吧。」
「唉,月牙兒,我實在坐不住了。」喬翎輕聲歎息,纖纖素手自行掀起紅綃,清秀的容顏寫著淡淡無奈,「這輩子我還不曾乖乖坐在同一個地方那第久,活像個初上學堂的小孩。」她一面抱怨,一面就想起身。
月牙兒連忙走過去按住她的身子,雙手溫柔地替她把紅綃重新覆上,「不能起來,這樣不吉利。何況喜帕也得等新郎官親自來揭啊。」
「你饒了我吧。誰知還要等多久?說不定他就這麼在外頭喝到天明,我就一直這麼傻傻坐著不成?」
「不會的,洞房花燭夜,他們總會放他回來的。」
「月牙兒,我腿麻了。」喬翎撒著嬌。
「不行。」
「那夏停雲,究竟還要我等他多久?」
「怎麼,等不及洞房花燭了?」月牙兒忍不住輕輕一笑,「放心吧,過不多久你相公就會來跟你喝交杯酒了。」
「唉,你就別捉弄我了。」喬翎不依地嗔道,可終究還是聽她的話,繼續耐心等候。
但月牙兒的預言卻沒有實現,兩人等過了子時、丑時,直等到冬季晚出的日輪都露了半邊臉,夏停雲依然沒有出現。
直到新房附近響起了陣陣急促匆忙的腳步聲。
「怎麼回事?」隔著窗子,月牙兒問著一名裹著青綠衣裳的丫鬟。
丫鬟停下焦急的步伐,「是——少奶奶嗎?」
「嗯。外頭出了什麼事?」
「這個……」她猶豫著,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
「宛如竟怎麼回事?」
「少爺他……少爺他……」
「少爺怎麼了?」
「他留書出走了。」
「什麼!?」
房內兩人同時驚呼,喬翎驀地站起,卻差點軟倒在地,她連忙扶住床柱,怔然半晌,好不容易吐出一句,「為什麼?」
「婢女……婢女不知。」丫鬟有些心慌,語音也發顫了。
「你走吧。」月牙兒急急拋下一句,回身走向喬翎,擔憂地注視著她,「翎姐,我想這其中一定有什麼緣故——」
「他竟然逃婚?!」喬翎一聲悲喊,驀地自行捧起壓了一晚上沉重異常的鳳冠。用力甩落在地,「好個夏停雲!」
「翎姐,你冷靜一點……」
「還說為了報恩一定會娶我,原來早就打算陷我於如此侮辱!」她忿忿地喊,氣得渾身發抖,「可惡!讓我像個傻瓜在這裡整整等了一晚上!」
「翎姐——」
「不成!我饒不了他。」喬翎愈想愈憤怒,衝動地解起大紅嫁裳的衣扣,不一會兒便卸下了質料繡工皆一流的喜裳,用力擲落在地。
「你打算怎麼做!」月牙兒瞧著她氣得慘白的容顏,一時不知該如何安慰她,六神無主。
「我——」喬翎一室,燃著怒焰的美眸瞪著地上那片刺眼的鮮紅,不一會兒,繡羅喜服竟幻化成無數張夏停雲的英挺俊顏,靜定嘲諷著她……她再難稍抑怒氣。「我要去找他。他休想這樣拋下我,一個人逍遙自在!」她咬著牙,語音從微微發顫至完全堅定,「我要讓他知道,我喬翎不是好惹的。」
「翎姐,你不能這樣做。」月牙兒極力勸阻陷入狂怒狀態的喬翎,「一個女人獨身出門太危險了,何況他不知道去了哪裡,你從何找起?」
「不論他去了哪裡,天涯海角,我一定要把他揪出來!」
「那夏老爺呢?要是他發現新媳婦不見了,肯定會把夏、喬兩府弄得雞飛狗跳的。」
「這——」喬翎一頓,忽然驚覺自己這樣的舉動確實會弄得滿城風雨。她咬唇沉吟,不過半盞茶時分,心中已有了計較。「月牙兒,你能幫我。」
「我?」月牙兒一愣,「我如何幫你?」
喬翎深深地望著她,「我知道這對你而言一定十分為難,但求你看在我們多年姐妹的份上,就幫我這一次吧。」她歎息著,一面把心中擬定的計策全盤托出。
而月牙兒只能怔怔聽著,茫然不知所措。
折花逢驛使,寄予隴頭人。江南無所有,聊寄一枝春。
落款完畢,夏停雲擲下筆,一陣沉吟後,為信柬封緘。
兩封信柬,一封是家書,一封寄予好友李琛。
家書解釋自己離家的理由,給李琛的書信則要求他代為安撫老父必然狂暴焦躁的情緒。
難為他了……夏停雲幾乎可以聽見李琛對他所音樂會任務的抱怨,卻只能無奈地勾勾嘴角。
沒辦法,誰讓他倆是立誓同生共死的好兄弟呢,當然只好多捏造一些了。
對那個風流自賞的好友,夏停雲可不會有些些愧疚。
反倒是對他那個剛剛過門,便被他棄於這中不顧的新婚妻子,感到淡淡歉意。
雖說下揚州辦事早在兩個月前便已經決定了,但至少可以不必選擇如此敏感的時機出發。
他承認自己是有意的,有意趁著新婚之夜留書出走,不僅是因為當時全府上下混亂一片,容易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也是對這門親事表達醞積許久的抗議。
私心裡,他甚至希望那個新娘因此不滿,怒而離去。
如果她真有一點點骨氣的話就會哪些做,只可惜——不可能的。
根據他對長安城那些大家閨秀的瞭解,她們雖然滿腹詩書,才貌兼情,卻一向認命。
她們從來不曾脖自己的意見,唯父母之命是從,包括關係自己幸福的終身大事。
只要父母決定了,管對方人品才貌如何,管自己有沒有見過、喜不喜歡,總之是嫁定了。
成親之後,便一心一意為丈夫打理家務,一心一意愛他、聽他的話,宛若警絲附女蘿一般。
這根本不是愛,只是一個女人認命地把自己的一切交給一個父母為她擇定的男人罷了。
不過話說回來,這世上又哪裡會有真情至愛呢?一對男女之所以相守終生還不就是那麼回事,不是父母之命,就是媒妁之言。
他之所以排斥婚姻,倒也不是因為他相信什麼男女情愛,純粹覺得麻煩而已。
不管愛不愛,女人總歸是麻煩的東西。
稍微說幾句重話便哭哭啼啼,態度冷淡些就又哀又怨,專愛無理取鬧,經常還會說謊。
想到成親後,得費心去哄一個任性撒嬌的女人,他就一個頭兩個大。
不如逃之夭夭。
夏停雲想著,不覺歎了口氣,將兩封信柬交給在一旁侍立許久的少年,加上一錠銀兩。
「這兩封信你替我帶回長安,一定要親自交到趙王府的小王爺手上。」
「爺兒放心吧,我一定替您把信平安送到。」
「多謝你了。去吧。」夏停雲輕輕頷首,朝他淡淡一笑,目送少年瘦弱的身影俐落靈巧地離去。
接著,他舉起案上酒杯一仰而盡,一面吃著酒菜,一面欣賞著窗外桃紅柳綠的明媚春光。
喝到痛快處,不覺逸興大發,吟起詩來。
酒樓裡的客人對他這番奇異行徑都是側目以對,他卻一概視而不見,自顧自地吟詩、喝酒、夾菜、賞景。
直到一陣嘲諷的嗓音清清揚起,「好風流,好興致!」
他驀地轉頭,眸光與一個青年公子一雙燦然黑玉相接。
青年公子一身白色長衫,頭上一頂素雅羽冠,衣襟編著金絲繡邊,腰間墜飾一塊碧綠玉珮,風度翩翩,溫文儒雅。
而那張如白玉般俊秀的面容上鑲嵌的五官既秀麗明朗卻又英氣勃勃,似曾相識。
「是你!」夏停雲想起來了,不覺一陣欣喜,「喬兄弟,好久不見。」他站起身,熱情地打著招呼,「自從上日一別,為凶一直四處打探你的消息,沒想到竟在此處相逢。」
青年公子稍稍側過身子,躲避他熱烈的肢體碰觸,凝向他的眸光寒冽,語氣亦十分冰冷,「誰是你喬兄弟?我不識昨你。」
夏停雲一愣,「你不識得我?」他俊挺的濃眉一聚,「兄弟忘了我嗎?我是夏停雲啊,在長安城你我曾有一面之緣。」
「是嗎?」他依舊冷淡,「不好意思,在下記性不好。」
「小兄弟,你——」夏停雲不解他冷淡的態度,思索起來。
他得罪了他嗎?他不記得啊,自那回別後便不曾再見過他,哪來的機會得罪他?
可若不是自己在無意間得罪了他,為何這小兄弟態度丕變,既陌生又冷淡?
「小兄弟,如果你不記得我,又為何跟我搭訕呢?」
「誰跟你搭訕了?」他語音尖銳,「我自說自話,干你什麼事了?是你先拉拉扯扯的。」
「你——」夏停雲一窒,「難道你不姓喬?」
「我是姓喬。」
「喬令羽?」
「不錯。」
沒錯啊,他是喬令羽,是一個多月前他在長安認識的小兄弟。記得他們倆當時還相談甚歡,大有相見恨晚之感。
既然如此,他為什麼不肯承認兩人認識呢?
「小兄弟,你怎麼會在這裡?這裡離長安也有十天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