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仲秋,天空洗去了夏季獨有的澄藍,抹上淡淡橘紅胭脂,襯著江南湖波浩渺,更顯得朦朧而嫵媚。
寧靜的時節,寧靜的風光。
然,卻有陣陣搖旗叫喊聲劃破了清新的空氣,迴旋遼闊的曠野。
這是馬政治協商會議場,三面圍著矮牆,四方揚著彩旗,場上兩端各有一球門,而騎著駿馬的騎士們正分成兩隊熱烈地穿梭來往,拼了命想把木球擊入對方球門。
場上一片混亂,塵沙滾滾,瀰漫在兩旁觀戰的人眼前,一時也弄不清場內比賽狀況。
忽地,一匹白色駿馬越眾而出,英偉的姿態瞬間攫住眾人目光,凝住了不肯轉移。
幾乎所有人都停止了吶喊,怔怔地看著白馬騎士以最漂亮的姿勢純熟地運球。藉著精湛的騎術甩開了一個個意欲阻擋的敵方,不到半盞茶時分,一顆木球便滾入對方陣營,等著被擊打入球門。
而眾人也毫不懷疑這個可能性。
果然,正如從前每一回一樣,白衣騎士右手瀟灑地一個迴旋,木球應聲入門。
寬廣的馬場一時沉寂下來,場上每一個人,包括上場比賽的騎士與負責加油的群眾皆陷入一陣目眩神迷。
好不容易,一聲尖銳的歡呼終於再度帶起沸沸揚揚的氣氛。
歡呼聲此起彼落,連綿不絕,而當白衣騎士摘下羽冠,朝群眾四方行禮時,歡呼聲更加響亮了。
群眾一面歡呼,一面看著一名騎著黑馬的黑衣騎士輕輕一抖韁繩,來到白衣騎士面前。
「弟弟,你又輸了。」白衣騎士弧形優美的嘴角一彎,揚起燦燦微笑,襯得一對星眸更加神采奕奕。
黑衣騎士只能無奈挑眉,「我真服了你,姐姐。每回擊球總是你佔上風。」
「那當然羅,我比你大上兩歲,也多打了兩年馬球。」
「可你是個姑娘家啊,哪有一個姑娘家球技跟騎術如此精湛的?」黑衣騎士翻翻白眼,「幾個大男人也比不上。」
「小聲一點,別洩了我的底。」白衣騎士瞪了弟弟一眼,壓低嗓音,「這些旁觀的人可都不知我是個女人。」
「別怕,這裡這麼吵哪聽得清?」黑衣騎士滿不在乎的說,「何況就算聽見了也沒人相信。誰信一個女人能打馬政治協商會議,還打得這麼好?」
「誰說女人不能擊馬球的?」
「可人家騎的是驢啊,速度慢多了,哪樣你飆起馬來比一個男人還悍!」
「怎麼?」白衣騎士星眸斜回,「你今兒個似乎對我這個姐姐頗有不滿,說個不停。」
「我哪敢?」黑衣騎士舉起一手做投降狀,「只是昨晚才聽爹爹說替你訂了親不是嗎?怎麼見你行事作風還是一點不改?不像個說定親事的姑娘家。」
「喬翔!」白衣騎士怒喝一聲,「你說什麼?」
「當我沒說……」
「你剛剛明明說爹替我說了親事!」
「我是這麼說了。」
「真的假的?」她厲聲問。
「這種事我哪敢唬你?怎麼,你還不曉得?」
「該死!這麼大的事情竟然沒找我先商量?爹未免太過分了……」
「太過份了!爹竟然不聲不響地就替我訂了親,也不問問我的意見!」
空間闊朗的書房裡,一個裹著天藍色綾羅,外罩淺色紗衣的妙齡女子背著手在房內不停踱步,一面朗聲抱怨著,想到氣憤難抑處,還握緊右拳朝樟木書桌上重重一擊。
這一擊,牽動了長裙裙擺一揚,差點絆到她腳,她眉一緊,「這該死的裙子!穿裙子就是這點麻煩。」她抱怨著,一面不耐煩地整理著裙擺。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啊?翎姐。」看著她煩躁粗魯的動作,另一個女子終於忍不住開口,絕美的容顏上抹著淡淡困惑,語音柔細和婉。
「就是我爹啊!」喬翎翠眉斜飛,「竟然替我訂了親了。」
「訂親?怎麼可能?最近沒聽說媒婆上門啊。」
「當然不必媒婆上門啦,因為這門親事早在我出世前就說走了。」
「指腹為婚?」
「指腹為婚。」喬翎點頭,一面怒氣沖沖地尋了張椅子坐下,「月牙兒,你說過不過分?我竟然長到了二十歲才得知這件事。」
「別太激動了,翎姐。」被喚作月牙兒的女人斟了杯溫茶遞給喬翎,「喝口茶緩緩氣。」
喬翎接過精緻的茶杯,飲了一口,接著忍不住歎息,「教我怎麼不激動?我是爹爹的親生女兒啊,他竟然就這樣將我賣了。」
「賣了?」月牙兒嘴角微揚、忍不住為這樣的說詞感到好笑,「也不至於吧,翎姐。喬老爺既然肯跟對方指腹為婚,表示對方一定有過人之處。」
「你指夏安國嗎?」
「夏安國?你是說被當今聖上策封為定遠將軍的夏老?」
「就是他。」喬翎沒好氣地。
「那很不錯啊,夏家可是高尚門第,夏老爺又是忠君愛國之士。」
「得了,月牙兒,你也不是不明白,那些世家子弟少有真材實料的。」喬翎菱唇一撇,英挺的翠眉不屑地挑起,「夏老爺忠君愛國,可不保證他那兒子就是什麼頂天立地的好男兒。」
「這——」月牙兒猶豫半晌,「說得也是。」
「所以我才不願意啊。要我這樣糊里糊塗嫁人,門都沒有。」
「可你年歲也不小了,一般人家的閨女早出閣了。」
「我才不在乎。要是爹爹不跟人家來個什麼指腹為婚,我一輩子不嫁最好。」
「那你打算怎辦?」
「怎辦?去探探那傢伙的虛實啊。」喬翎理所當然地答。
月牙兒一驚,「什麼?」
「我絕不屈服於老爹的安排。」喬翎說著,星眸燦燦,閃爍堅定決絕的光彩,「要我嫁?對像得經由我認可——」
初春。
最後一朵梅花也謝了。
「香清寒艷好,誰惜是天真。玉梅謝後陽和至,散與群芳自在春。」
喬翎一面吟著,一面微仰起頭,癡癡瞧著庭內一株覆上薄薄一層純白雪衣的梅樹。
春天到了。
她微微一笑,終於推開大門邁出步伐,堅定地朝長安城中心走去。
剛過了元宵節,天氣照理說該暖和了,今日卻反常地飄起細雪來,輕盈落滿一地。
但天氣雖寒,街上的人群可一點沒少,依然和平常一樣穿梭來往,人聲鼎沸。熱鬧得緊。
這樣新鮮熱鬧的場面瞧得喬翎大樂,無心頓起。
雖說她是個姑娘家,可父母親從來沒限制過她出門——事實上也是無力限制。從前在揚州,城裡的風光她一點也沒少見,市集逛到不想逛了,寧願和弟弟出城打馬球去。
本來以為揚州城市集夠熱鬧了,沒料到與京都長安比起來,只能算小巫見大巫。
莫說商家數目繁多與販賣商品的多樣化,光是街頭穿梭的各色人種就夠讓她目不轉睛了。不只大唐子民,還有肌膚賽雪,高鼻深目,髮色與服飾皆怪異的西域人,相貌特徵與大唐人相似的高麗人,個子特別矮小的倭國人,五官分明的回族等等。如此特徵各異的各色人種,從前在江南不只見所未見,根本是問所未聞。
今日算是眼界大開了。
真該讓月牙兒也出來看看的。只可惜她們對京城環境還陌生,月牙兒又美得不似人間所有,讓她出來萬一招惹一群登徒子,她一時可沒辦法應付。
可下回一定也要帶月牙兒出來。
喬翎想著,一面在街上緩緩走著,左顧右盼,一會兒到賣年貨的商家裡玩賞,一會兒向小販買了枝糖葫蘆,津津有味地咬著,一雙靈動妙眸更是不放過任何一個異國人,興味盎然地研究著。
足足過了一個半時圾,她才算稍稍滿足了好奇心,飢餓的感覺才真正攫住她。
她吐了吐香舌,這才想起自己從吃完早餐後就改扮男裝溜出府,直到現在都還未用飯呢。
不曉得時間又過去了多久?該已到了午時吧!
去用午膳吧。
她興沖沖下了決定,一面流轉璀璨眸光,尋覓美味飯館。
「姑娘,賞個面子吧。」
粗魯庸俗的聲音驀地拔峰而起,喬翎不覺一顫,為著其中隱藏的淫邪成分。
她急速轉身,正欲張口大罵,才發現這樣的聲音並不是針對她。
「是啊,小美人兒,咱們老大可是因為欣賞你才邀你一道用膳呢。」
另一個較為尖銳的嗓音隨之響起。喬翎定了定神,認清出聲的是一個年紀大約二十來歲,五官猥瑣、衣衫骯髒凌亂的小伙子。
而他身邊站了數名年紀打扮相仿的男子,其中一個,濃眉大眼、嘴角微微揚起,神態悠閒,顯然就是他口中的老大。
幾名男子竟然就在大街一角,當著許多來來往往百姓的面,團團圍住了一個外貌清秀、裝扮素雅的年輕姑娘。
姑娘神色驚慌,唇色蒼白,而男子們的表情卻都是眉峰微揚、目光淫穢,嘴角抿著不懷好意的微笑。
任是怎樣不經世事的人,都看得出這是怎麼回事。
這就是所謂的「閒人」、「惡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