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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季薔(季可薔)

  「聽來,是個很好的女人。」她澀澀地評論,不明白自己心底為什麼竄過一股酸意。

  「她的確很好。」

  「再好的女人也受不了自己的未婚夫跟別的女人獨處一室吧?」她咬唇,嗓音驀地凌銳。

  他默然。

  她撐起上半身,扭頭瞪他。

  迎向她蘊著責備的眼神,他驀地苦笑。「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天藍,你想說我應該離你遠一點。」

  她心一緊,「你……知道就好了。」

  「可我也告訴過你,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沒辦法不管你。」他望著她,眼神是深思、是不解、是懊惱、是迷惘,更蘊著幾分濃得化不開的奇異情感,「你告訴我為什麼,天藍,為什麼男人見了你,都會失去理智?」

  為什麼男人見了她,都會失去理智?

  這樣的問題令她心如刀割,她深吸一口氣,良久,才輕聲開口,「你知道毛地黃嗎?」

  「知道。」他點頭,「一種抑制心臟病的藥物。」

  「是一種毒物。」她低低地說,「人們以為吃了它可以解救自己,可日復一日地吃,日復一日地服毒,有一天份量重了,就會毒發而亡。」

  「那又怎樣?」

  她沒立刻回答,只是輕輕揚起唇角,淡淡笑了。那微笑,有點苦,有點澀,有點飄忽。

  「那就是我。」瘖啞的嗓音在室內漫漫迴盪,「對男人而言,我就是毒藥。」澄透卻難解的眸轉向他,「不要試圖研究我,更不要接近我,我很危險。」

  我很危險。

  從來都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這麼說,可今日這句話,卻是吐自一個女子之口。一個看起來蒼白無助得讓所有男人見了,都忍不住想發揮騎士精神拯救的柔弱女子。

  她,究竟是柔弱,或危險?他究竟應該照顧她,或者遠離她?

  她或許是毒藥,即使是,也是嘗起來最甜、最美的那一種。

  她是毒藥,最危險、也最甜蜜的毒藥,誘惑著男人一口吞下,嘗盡人世間欲仙欲死的滋味。

  她是毒藥──

  在溫亦凡猛然捉回神智時,他才恍然不知何時他已伸手攬住了她優美的頸項,緩緩將她的唇送向自己。

  蒼白、薄銳的兩瓣唇,不飽滿、不紅潤、不性感,卻不可思議地讓人迫切想一親芳澤。

  他想吻她。

  明晰地感覺到胸膛滿溢的渴望,他有些震驚,卻沒有放開她。

  他看著她,看著她宛如在秋風中折了腰的柔花、微微顫抖的唇,看著她逐漸漫開朦朧水霧的眸。

  迷濛的眸,似乎可以滴出水,嫵媚,勾魂。

  可媚瞳裡,卻也藏著某種絕望,某種在滿眼情慾氤氳中,讓人無法認清的絕望。

  他驀地神智一醒,放開她,倉皇地起身,倒退數步。

  她不解地望著他。

  「對不起。」俊唇牽起苦澀笑弧,「我想我該走了。」

  第三章

  「你最好離她遠一點。」

  黃昏的陽光灑進落地窗扉,將穿著白袍的女人的影子拖得長長的,她端著杯咖啡,淺淺啜著。

  坐在沙發上的溫亦凡仰頭望著她,霞光直射他的眼,教他無法分辨她明麗無瑕的臉上是何表情。

  他只覺得,穿著白袍的她和他記憶中那個任性活潑的女孩似乎不大一樣了。

  她,變了。

  從什麼時候開始變的呢?

  「你說的她是程天藍嗎?」

  「沒錯,就是她。」她點點頭,「你知道人們怎麼叫她嗎?」

  「怎麼叫?」

  「他們叫她黑寡婦。」

  微風拂過,撩動臨著窗扉掛著的風鈴叮噹作響,她走向他,腳踝邊的鈴鐺同樣叮鈴作響。

  她是風鈴,熱愛風鈴的風鈴,喜歡在身上綴著鈴鐺飾品,聽它們清脆聲響的風鈴。

  但這樣陰沉的警告不該出自風鈴的口,這樣譏誚的嗓音不該屬於風鈴。

  「你派人查她?」俊眉皺起。

  「沒錯,我是讓人查她。」梁風鈴坦然地說,「還查到了很多有趣的事。」

  他不語,眉頭鎖得更緊。

  對他的反應,梁風鈴似乎頗覺訝異,「你不問我查到些什麼?」

  「我不想知道。」

  「不想知道?這句話不太像你會說的呢,亦凡,從小你就是我們三人中好奇心最旺盛的。不論什麼奇怪的事物,你都最愛追根究柢的不是嗎?」

  「人的個性會變的。」

  「是為她而變的吧?看樣子你對她果然不一樣。」她諷刺,「你是真的對她著迷了,對嗎?」

  他身子一震,墨瞳點亮異芒。

  她凝望他,唇角微微一斜,「不論你聽不聽我勸,我都要說,亦凡,接近她的男人都沒有好下場,奉勸你最好離她遠一點。」

  「無稽之談。」他撇撇嘴,「難道你查到有關什麼她剋夫克父的過去了?」

  「你說呢?」一疊資料冷冷甩落他面前,「從她十八歲開始,似乎就一直有男人為她死。她繼父、她未婚夫,以及忠實的追求者。」

  「不會吧?難道她命真那麼硬?」溫亦凡半開玩笑,笑意卻不及眼眸。他瞪著桌上厚厚一疊的文件與照片,半晌,撥開散落的文件,取出一張年代久遠的照片。

  一個穿著高中制服的少女,站在一棵大樹旁,雙手環樹而抱,眨著一隻眼,對鏡頭擺出調皮的笑容。

  他一眼就認出那是程天藍──原來她也有如此年輕的時候,原來她也有笑得如此開心、如此俏麗的時候。

  她曾經那麼開朗可愛,為什麼現在的她卻總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冰淡呢?

  「每一次有男人為她死,她就能從對方身上得到許多好處。」清銳的嗓音刺痛他耳膜,「金錢、樓房、珠寶、名畫,那些男人生前為了追求她不惜付出一切,就連死了也不忘把遺產留給她──真不知道她究竟哪來那麼大魔力,能讓男人一個個前仆後繼,明明知道她『黑寡婦』的名聲,還是拚了命想得到她。就連前兩天那個魏俊豪,都六、七十歲的老頭了,居然還如此迷戀一個二十多歲的女人,真是……」

  「別說了!」溫亦凡再也無法假裝滿不在乎,他猛然站起身,緊緊拽住未婚妻纖細的肩,「為什麼你要這麼說話?為什麼要這麼說她?」他質問,雙眸淡淡發紅。

  是痛惜。為程天藍被傳言如此傷害而痛惜,也為梁風鈴這樣譏諷另一個女人而痛惜。

  「這不像你,風鈴,為什麼要這麼說話?你以前不會這樣的,你變了!」

  後者聞言,容色一白。

  「我不知道你跟梁瀟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這兩年你們倆幾乎形同陌路?他愈來愈冷,冷得讓人猜不透,而你呢,你……」溫亦凡忽地鬆開她,右手握拳,用力捶了牆面一記,「你以前不是這樣的,雖然有時候愛耍些大小姐脾氣,可不會像這樣在人家背後說長道短。你還派人去查天藍的底,你……不覺得這樣做很過分嗎?」

  「我……我──」遭他如此痛罵,梁風鈴彷彿也有些震撼,她顫著身子,好半晌,才甩了甩頭,「我不覺得我過分,亦凡。」她咬著唇,「我是為你好,我不想你步上那些男人的後塵。」

  「你!」溫亦凡瞪她一眼,黑眸燃著熾烈火焰。

  她沒有動搖,暗暗挺直背脊,「難道你……已經喜歡上她了嗎?」

  他身子一繃,握緊拳頭,「我沒有。」

  「說謊。」

  他深吸一口氣,「風鈴,你聽我說……」

  「我不聽!」她打斷他的話,嗓音清冷,神情更加清冷,「我不愛聽人說謊。」

  「我……」

  「不必害怕會刺傷我,不必為了讓我好過而安慰我,亦凡,我要聽實話。看在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份上,對我說實話!」

  他閉上眸。

  「說,你是不是喜歡上她了?」

  「……我沒有。」他堅持,「我對她只是對朋友的關心而已。」

  是的,他沒喜歡上她,對她的異常關心也許只是因為好奇,因為對一個朋友的關心而已。

  他如此相信,可不知怎地,辯解的語氣聽來卻有些微弱。

  「朋友?」她並不相信。

  「我喜歡的人一直是你。」他直視她,嗓音微啞,「你知道的,風鈴,我從小就喜歡你。」

  她一震,不覺別過頭,「我……知道你喜歡我,我──」雙拳悄然緊握,「對不起,亦凡,我只是不希望你被那個女人傷害。」

  「不會的,你放心。我相信她不是你想像中那種女人。」

  「如果你真這麼認為,那我……沒話好說,只能希望你快點清醒,早一天回頭。否則……等你被她當養料吃了,一切都來不及了。」語畢,她緩緩轉身,帶起幾聲鈴鐺脆響,纖麗的背影看來傲然而挺直。

  他怔怔看著,胸膛忽地漫開難言的懊惱。

  ΩΩΩΩΩ

  半月悄悄地自薄薄的雲層後探出芳容,溫柔的月華與星芒交輝,靜靜灑落寂寥的世界。

  夜風拂過,撩起淺藍色的衣袂翻飛。

  偷偷溜出病房,程天藍來到那日與他相遇的薔薇花牆,在同樣一張雕花長椅落坐,拿出預先準備好的素描簿,信筆塗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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