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不見你的靈魂。」她直視他,麗顏寫著淡淡迷惑,「我可以看見行飛的,卻看不見你的……」
「你看得見行飛的靈魂?」藺長風愕然,幾乎失笑。
這是什麼見鬼的說法!一個人能由另一個人的眼睛看見他的靈魂?
想著,他嘴角再度一揚,銜起譏誚笑意。
「我看得見行飛的靈魂。」戚艷眉卻彷彿不覺可笑,一本正經地解釋著,「一個受了傷的靈魂,他很孤獨、很寂寞,因為他什麼事都藏在心底,因為沒有人瞭解他……」她一頓,忽然幽幽歎息,「他好傻,為什麼不肯讓人分擔他的痛苦呢?為什麼他什麼都要一個人承擔?我真怕……他總有一天受不了啊……」
她癡癡說著,語聲輕細,沉痛而迷惘的神情顯示她正獨自沉陷於某個迷濛的時空當中。
而藺長風瞪著她,良久,心底驀地升起某種煩躁的感覺。
「所以你自以為很瞭解他?」他問,語氣不覺凌厲。
「喔,不。」戚艷眉似乎被他嚇了一跳,收回迷濛的思緒,急急朝他解釋,「其實我常常不曉得行飛在想什麼。因為我……你也知道我有自閉症,」她語音低微,臉頰漫開薔薇色澤,「我很難……理解別人在想什麼。」
「本來就很少人能夠完全理解另一個人。」
「是……是嗎?」
「我比較好奇的是,」他緊盯著她,不願放過她臉上任何一絲異樣的神情,「為什麼你會認為他的靈魂孤獨而寂寞?」
「為什麼?」她黛眉一凝,不解他為什麼這樣問,「因為我看到了啊。」
「怎麼可能?」他冷哼,「一個人不可能看到另一個人的靈魂!」
「可是我就是看到了。」她堅持地說。
「你看到了。」藺長風瞪著她,雖然在心底冷冷告訴自己這只是一個自閉症者的胡言亂語,但奇特地就是無法甩掉那突如其來的煩躁感。
「嗯。」她點頭,「我看得到他的,卻看不到你的,所以我……所以我想……」
「所以怎樣?」
「我不能嫁給你!」她驀地說道,墨瞼緊緊掩落,彷彿不敢看他臉上神情。
「這是什麼意思?因為你看不見我的靈魂,所以不能嫁給我?」
「是……沒錯……」她垂著頭,語音細微,語氣卻堅定,「愛一個人應該要能看見他的靈魂。」
「你的意思是,因為你不愛我,所以看不見我的靈魂?」
「是……是。」
「而你愛行飛?」
「是的。」
「他也愛你嗎?」他問,語氣十足嘲諷。
她一顫,「我不……我不確定。」
「而你還堅持自己看得見他的靈魂?」
「我是……我是看得見啊。」她焦急地說,神態慌亂,彷彿很想解釋清楚,卻又不知如何說起,「你相信我,我真的……」
「我不相信。」他斬釘截鐵地打斷她的話,面容平靜無痕,灰眸卻明明白白蘊著冷意,「我不但不相信,還要說你簡直一點都不瞭解楚行飛。」
「為什麼?」她提高嗓音,彷彿被激怒了,「你憑什麼這樣說?」
「你不瞭解他,就像你不瞭解我一樣。」藺長風冷冷地說,「你以為我們還是那一對單純天真的愛爾蘭兄弟嗎?告訴你,這二十多年來我們倆都經歷太多太多,早就不是當初的一張白紙了。」他一頓,嘲諷的嗓音繼續,「你知道行飛曾經涉嫌謀殺嗎?」
「我……我知道……」
「你知道他曾經是華裔黑幫的少主嗎?」
「我聽說了……」
「你懂得那代表什麼意義嗎?」他嚴厲地逼問。
她咬牙,不語。
他冷冷一牽嘴角,一字一句由齒間迸落,「那代表他販毒走私,殺人放火,所有龍門幹下的不乾不淨的骯髒事他全脫不了關係!」
而戚艷眉再也忍不住了,「他不是壞人!」她揚眸瞪他,一向清澈的眸子難得燃起熊熊火焰,「我知道行飛是好人。」
「你知道?」他冷笑,灰眸掠過的嘲諷寒光逼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他是好人……」她顫著嗓音,雙手緊握,用力到指節泛白,「行飛是好人,他沒有殺人,更加不可能謀害自己的親生父親。」
他沒說話,只是望著她,眸子閃著野獸般的銳光。
她不禁打了個寒顫,身子不由自主地倒退數步,「你別想騙我,我不會上當……」
「你知道行飛當年為什麼離開愛爾蘭嗎?」
「我不……我不知道。」她呼吸緊凝,好想問他是怎麼回事,可又莫名地害怕他真的告訴她。
她怕,直覺告訴她自己將會聽到可怕的答案。不,她不要聽,她要離開這裡,她不要聽他胡說八道……
可他卻不許她走,高大挺拔的身軀直直擋住她的去路,不讓她有機會踏出房門。
「讓我走!讓我走……」她狂亂地喊著,眼眸瞪著他冷硬的胸膛,情緒逐漸瀕臨歇斯底里。
「行飛之所以離開愛爾蘭,是因為他再也無法待在那裡……」
「我不要聽!我不要聽!」她銳聲喊道,拚命搖著頭,雙手則用力摀住自己的耳朵,「你不要妄想騙我,我絕不會上當的……」
「他之所以離開是因為他涉嫌謀殺自己酒醉的父親!」
縱然戚艷眉拚命抗拒,藺長風嚴酷的嗓音仍然如夏季最氣勢懾人的閃電,精準地劈向她耳畔。
她愕然,停住細碎的呼吸,雙手軟軟垂落,「你說……你說什麼?」
「我說,一個十歲的小男孩殺了自己酒醉的父親。」他冷笑,灰眸射出的寒意足以凍傷任何一個膽敢朝他望去的人,「你聽懂了嗎?」
她不語,只是怔然瞪著他,驀地,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我不……我不懂……」她喃喃,臉上佈滿難以形容的驚恐與迷惘。
「你聽不懂?那我再說一遍。我說,一個十歲的……」
「夠了!」激昂而驚怒的嗓音在門口處響起,令起居室內的兩人同時回頭。
是楚行飛。
他挺立在門口,深藍色的西裝外套起了皺折,下頷的鬍子未刮,面容顯得疲憊而憔悴。
他顯然是一下飛機便趕到這裡的,凌亂的服裝儀容清楚地說明這一點。
可縱然神態疲倦,他瞪向藺長風的眼眸卻仍是炯炯有神的,閃著凌厲的光芒,「不許你再說了,長風,我不許你這樣嚇她。」
「我嚇她?」回望他的灰眸甚至比他還凌厲幾分,「我只是實話實說。」
他咬牙,不語。
對他的反應藺長風彷彿感到很滿意,揚起淡淡笑弧,「你能否認嗎?」他閒閒地問。
楚行飛仍然保持沉默,藍眸瞪視他,掠過數道複雜神采──震驚、憤怒、懷疑,最後是濃濃的哀傷。
他撇過頭,旋身走向一直軟跪在地的戚艷眉,伸出手,「……我們走吧,艷眉。」
後者凝立不動,良久,方緩緩揚起頭,望向他的明眸漾著淚光。
他閉眸,心臟重重一抽。
「這是怎麼回事?」震驚狂怒的咆哮響徹書房的每一個角落,在寂靜的深夜裡聽來分外讓人心神不寧,「告訴我,行飛,告訴我這該死的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聽著這樣咄咄逼人的咆哮,楚行飛只是凝立不動,澄澈如夏季晴空的藍眸直直回望自己的父親,鎮靜如恆。
「說話啊,行飛!」對兒子一聲不吭的反應,貴為龍門首領的楚南軍只覺得更為震怒,一口老氣差點喘不過來,黑眸噴出的烈焰足可比擬火山爆發,「告訴我這上頭的指控是不是都是真的?」他上前幾步,高大威猛的身軀逼臨身材同樣英挺的兒子,揮動手中一疊傳真信函,「告訴我這上頭對你的指控是真是假?是空穴來風,還是句句屬實?告訴我這些年來我們幾樁大型毒品交易是否都是因為你派人暗中搞破壞才落得草草收場?說啊!」
「你認為呢?爸爸,」沉默許久的楚行飛終於開口,他語音冷靜,迎視父親的藍眸看不出一絲動搖或慌張,全然的平靜無痕,「你認為自己唯一的兒子會做出這些事來嗎?」
「我不知道!」楚南軍氣急敗壞,「我只知道這些年來你一直用盡各種借口逃避涉入組織這方面的事務……」
「那是因為你要我負責龍門的企業經營不是嗎?為了讓龍門有一天能順利漂白,我這個企業掌舵人當然不適合沾染上任何污點。」楚行飛靜靜地說,藍眸閃著無辜的璀光,其間卻潛藏難以察覺的複雜波潮。
「真的只是這樣嗎?」楚南軍顯然沒那麼輕易被楚行飛三兩句話說服,精明的狐眸挑剔地審視兒子臉上任何一絲可疑的神色變化,「可在這張紙上還有許多大老的簽名,他們一致指控你這些年來一直暗中在破壞他們的生財機會,有意削減他們的勢力。」
「我想是那些叔叔伯伯誤會了吧……」
「誤會?」楚南軍冷哼,「他們為什麼不誤會別人,偏偏異口同聲誤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