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不信,一點也不相信。
她知道他只是強迫自己壓抑,因為她清清楚楚在他的藍眸裡看到了他的靈魂。
那是一個孤寂且痛楚的靈魂,強迫自己把悲痛的過去埋在記憶最深處,不讓任何人碰觸,也不容任何人撫慰。
他明明……明明很難過的啊,為什麼不肯好好發洩出來?為什麼要這樣故作堅強不在乎?
為什麼?
這一切肯定有人搞鬼!
楚行飛想,將剛剛專心閱讀的報紙甩到辦公桌一角,英挺的眉宇緊蹙。
這一切肯定有人搞鬼。他站起身走到辦公室一角,一面思索,一面無意識地在迷你高爾夫球道反覆推桿。
他想著剛剛在紐約時報財經版讀到的新聞。紐約時報幾乎用了整個版面報導昨晚戚氏集團的週年酒會,更有一則雖位於角落、卻絕對仍能抓住讀者注意力的新聞,委婉地暗示酒會最後匆匆落幕是因為戚氏集團的最大股東──戚艷眉忽然在會場情緒崩潰。
楚行飛收緊下頷,想著報上用的字眼
據說戚艷眉因為罹患自閉症,無法承受混亂嘈雜的公眾場合,而這也「相當程度」解釋了為什麼總裁與眾議員的千金之前從不在社交場合露面,同時為什麼必須把自己握有的股權交給未婚夫「代理」……
老天!一思及此,楚行飛忍不住咬緊牙關。
如果連向來不偏好八卦新聞的紐約時報都報導了艷眉的自閉症,他不敢想像那些好事的小報雜誌會如何渲染昨晚的事件。艷眉她……肯定會被傷得體無完膚!
幸好他今天不讓她來辦公室,否則萬一她讀到報紙……
該死!
楚行飛暗暗詛咒,急忙甩落高爾夫球桿,匆匆來到辦公桌前,撥了熟悉的電話號碼。
「Elsa,小姐現在在做什麼?……還在睡嗎?很好。那麼麻煩你把今天所有的報章雜誌全都丟掉好嗎?……沒錯,絕不能讓小姐有機會看到……OK,謝謝你。」
交代完畢後,楚行飛掛下話筒,腦海中的思緒繼續翻騰──
喬治.戴維斯。
這個名字清清楚楚跳入他腦海,他一扯嘴角,幾乎百分之百肯定散佈艷眉有自閉症的消息的人是這個胸懷憤懣的戚氏集團前總裁。
知道她有自閉症的人不多,而她舅舅肯定是其中之一。
可戴維斯這樣做居心為何?為了傷害艷眉?或者中傷他這個名義上的未婚夫?
幾乎只在腦子經過幾個轉折,楚行飛便決定這一切必然與藺長風有關。
曾經拚了命也要保護他的藺長風,現在卻以傷害他為最高目標──而他很清楚是為什麼。
他太清楚了。
「看來是我們了結彼此恩怨的時候了。」他喃喃,挺拔的身軀來到落地窗前,凝視著下方熙來攘往的紐約街頭。
長風。
他在心底,默默喚著這個曾在他心頭百折千回的名字。
藍眸悄悄翻飛一絲落寞。
※ ※ ※
「你要去溫哥華?」
「是的。」楚行飛點頭,望著戚艷眉難掩驚慌失措的神情,心臟不禁一牽,「明天就走。」
「為什麼?要去多久?」她焦急地問,泛白的容顏看來像快哭了。
「別擔心,艷眉,只去幾天而已。」他柔聲安撫她,「加拿大那邊有些業務等我去處理,跟主管們開個會,頂多一星期就OK了。還有,也順道去看個朋友。」
「朋友?」戚艷眉仰頭望他,黑眸閃著脆弱的光芒。
「嗯,一個好久不見的朋友。」他低低地說,一面抬手輕撫她沁涼的頰。
事實上他要前去拜訪的朋友,正是從前也曾名列龍門三劍客之一的星劍喬星宇,根據調查結果,他現在跟七歲大的兒子居住在溫哥華附近的一座島嶼,還為兒子請了個家教兼保母。
那個女家庭教師並非一般人物,她可是FBI反亞裔幫派小組的成員之一。
星宇被FBI盯上了,他有責任前去警告他,同時也要勸他別再插手管他跟藺長風之間的恩怨。
星宇,還有現在在舊金山休假的天劍墨石,他都必須親自見他們一面,確定他們倆不會主動將自己牽扯進這樁恩怨。
龍門與神劍的事,有他來處理就夠了,不需要將兩個好友也扯進來。
何況他並不清楚這一回長風想做到什麼地步,如果必須賭上性命,當然更不能牽扯他們倆下水。
一切就由他自行承擔吧……
「行飛,你在想什麼?」迷惑且微微慌亂的嗓音拂過他耳畔,拉回他片刻迷濛的神思。
「沒什麼。」他微微一笑,強迫自己保持一貫的淡定,「我只是在想這回去加拿大有哪些事必須處理的。」
「是……是這樣嗎?」戚艷眉彷彿不太相信。
「就是這樣。」他微笑加深,湛藍的眼眸璀璨,「艷眉,你希望我帶什麼禮物回來嗎?」
「你……你會回來?」她顫著嗓音,手指抓住他衣袖一角,凝向他的美眸尋求著保證。
「當然。」
「可是……可是我總覺得好怕……」她沙啞地說,「你的表情好嚴肅……」
楚行飛心一緊。
雖然她有自閉症,卻並不代表她感覺不出他的異樣,甚至遠比一般人敏銳幾分。
她用她的心來感覺。
「我當然會回來,艷眉。」他柔柔說道,一把拉近她,輕輕擁住她纖細的肩。
「真……真的?」
「真的。」
她仰起頭,「你不會不要我?」
他蹙眉,「你怎麼會這麼想?」
「因為我……昨天丟了那麼大的臉……」她凝睇他,泫然欲泣,「我怕你覺得麻煩……」
「不會的,艷眉。」他輕柔地說,性感的氣息暖暖地拂過她耳畔,「我永遠不會覺得你麻煩。」
「你願意繼續教我?」
他當然願意教她,願意盡他一切所能,只求她有一天能獨立自主,即使他不在了,她也能過得很好。
他只求老天給他足夠的時間教她──
「我當然願意。」他只是淡淡的許下一句承諾,語調平穩,絲毫沒洩漏內心的一絲激動。
而她,深深地、深深地望入他的藍眸,彷彿意欲在其間尋求真實的確認。
天!
他幾乎無法承受那樣純潔澄透的眸光,只能咬緊牙,希望她無法真的看透他的靈魂。
※ ※ ※
行飛說謊。
他為什麼要說謊?為什麼不肯對她坦白?
她凝眉,穿著一襲鵝黃棉質長裙的窈窕身軀坐在起居室窗前,怔怔地望著窗外。
仲秋的中央公園,已有幾株樹木染上淺黃,秋意盎然。
她怔怔地望著,看著男女老少或在公園林蔭下散步,或溜著直排輪,還有幾對情侶在草地上熱情地依偎。
迷濛的眸光圈住那幾對情侶。
他們一下牽手、一下擁抱、一下又難分難捨地親吻,甚至不惜滾落草地……
戚艷眉看著,頰畔染上淡淡霞暈,心跳跟著莫名失速。
這感覺好奇怪。她撫著胸口,為什麼看著人家在草地上翻滾會讓她心跳失常,臉頰還有一點點發燒呢?
為什麼窗上會忽然映出楚行飛俊逸漂亮的臉孔,對她淺淺地笑著,藍眸閃著意味深長的輝芒?
那樣的眼神──每回行飛只要以那樣的眼神看她,她就忍不住臉熱心跳。
她想起了有一次在公路上,他特地停下車親吻她的額頭,還有許多次,他為了安慰她輕柔地將她擁入懷裡。
靠著他胸膛的感覺是那麼安全又美好,讓她忍不住要眷戀那樣的滋味,而且,還渴望一再地品嚐……
「哦。」一思及此,戚艷眉不禁對自己輕聲驚呼,雙手撫上自己既溫熱又彷彿沁涼的頰。
她在想什麼?她這樣的想法算不算得上變態?
可她真覺得好奇怪,從前她最不喜歡與他人有肢體上的接觸了,現在她不僅習慣了他的碰觸,甚至還渴望更進一步。
她希望他擁抱她時能更用力一些,希望自己能更貼近他的胸膛,希望他的唇不只烙印她的前額,也能落在其他地方……
天!她是個色情狂嗎?
他才剛剛上飛機,她就已經開始胡思亂想了嗎?
戚艷眉驀地對自己搖頭,強迫自己不再繼續想下去,可呼吸卻就著玻璃窗長長一呵,左手無意識地開始在窗上刻畫。
行飛,行飛,行飛……
她寫著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逐漸佔領她面前的玻璃。
她不停地寫,全心全意地,彷彿意欲藉著這樣虔誠的動作為遠方的人帶去無盡的相思與祝福。
她思念得如此專心,以至於完全沒察覺一個高大的身影正緩緩侵入起居室,在她身後站定。
那高大挺拔的身軀凝立著,一動不動,嚴凜的臉龐注視著她在窗上不停刻畫的動作。
她寫得專心,他看得入神,任時間靜靜流逝。
終於,男人開口了,低沉平穩的嗓音劃破一室靜寂。「你很想念他?」
她一陣驚跳,迅速旋過螓首,眼瞳映入一張線條分明的臉孔,而當眼眸與他冷冽的灰眸交會時,她的呼吸跟著凌亂。
「你……你怎麼會在這兒?」她震驚地問,迅速別開與他交接的眸光,同時,纖細的身子跳下窗台,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