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談——」她深吸日氣,終於還是鼓起勇氣,「醒塵的媽媽好嗎?」
「紅葉?」他彷彿震動了一下,驚愕無比的眸光朝她射來。
她強迫自己保持淡然的語氣,「那是他媽媽的名字嗎?紅葉?」
「你想聽……有關紅葉的事?」他問,語氣十足緊繃。
她心跳加速,「是的。你願意告訴我嗎?」
他願意嗎?
喬星宇瞪著她,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奇特的,當她這樣靜靜問著他時,他心海竟掀起某種不尋常的浪潮,心韻如擂鼓,一擊比一擊震撼有力。
她要他談紅葉!自從她死後他從不曾跟任何人談論過她,包括醒塵。
而她竟然要他告訴她有關紅葉的一切!
她以為她是誰?她——怎麼敢!
可他發現……他發現自己竟有股衝動想對她吐露一切。該死的!在她那樣安靜又溫柔的眸子凝睇下,他竟然不由自主地想對她傾訴,想源源本本、從頭道來!
他是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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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很小的時候就認識她了。」在還來不及捉回理智時,他發現自己竟已幽幽閉口。
「多小呢?」
「應該說從她一出生就認識了。事實上,我還抱過還是個小嬰兒的她呢,那時候我大概才三、四歲吧。」他迷濛地說,思緒跌回久遠以前,「她是管家兒子的孩子,因為父母車禍雙亡,被送來跟奶奶一塊兒住。而那時候的我也沒有母親,父親又一天到晚忙碌,所以我經常也是一個人,孤孤單單地,可那年她卻在我生命中出現了……我好高興啊,當紅葉的奶奶第一回把她交給我抱的時候,我感覺自己像得到了某種珍寶——她是那麼漂亮、細緻的小東西,我好怕摔壞了她啊,拚命告訴自己要當心一點,要小心翼翼地將她捧在手心——」他忽地揚首望她,眼眸點燃某種異樣火苗,「你明白那種感覺嗎?」
「我明白。」她點頭,壓抑著滿滿積在胸腔的難言心痛,「就像每一個小女孩都渴望擁有一個完全屬於自己的洋娃娃一般,紅葉她——就像你的洋娃娃。」
「洋娃娃?」他怔怔地重複,起初有些茫然,半晌,像領悟了什麼,恍然頷首,「是啊,她就像我的洋娃娃,會陪我說話,陪我看星星,她是我如沙漠般貧瘠無聊的生命中一道冰沁的清流,她像陽光照亮了我。她那麼好、那麼珍貴、那麼溫柔乖巧又善解人意,讓我真的無法不疼她、寵她……真的,只要她一句話,我願意為她摘下任何一顆星星!」
「我——相信。」她沙啞地說,感覺某種奇特的感覺梗在喉頭,促使她忍不住別過頭,不願接觸他忽然狂熱的眼神。
「當然,後來我身邊多了不少年齡相仿的朋友……可只有她是最特別的,紅葉她——永遠是最特別的。」
她永遠是最特別的——
她聽著他如立誓般的呢喃,一顆心驀地重重地、深深地沉落,直直墜入無底的深淵。
「……在她二十歲那年我們結婚了。」他繼續說道,絲毫不曾察覺他正逐漸將她的心扯成碎片,「她一直想要孩子,可我一直不肯答應。」
「因為她跟醒塵一樣,有先天性心臟病嗎?」她聰慧地說,很快便猜透他不願妻子懷孕的原因。
他瞥她一眼,眸子閃過一絲異樣,「沒錯。可後來她還是悄悄停止服避孕藥,終於還是懷了醒塵。她生醒塵的時候還差點難產呢,簡直要嚇壞我了。」
她完全可以想像他當時的心情,應該就好像那天晚上他擔憂自己可能失去醒塵吧。
他何其有幸,擁有這樣一對好妻兒;又何其不幸,兩人都因為先天的疾病隨時有性命危險。
那是多麼沉重而可怕的重擔啊!當你深深愛著一個人,卻又時時恐慌著也許會在不經意當中失去他們。
多讓人禁不起的負荷啊,一直以來,他都是像這樣一個人默默地承受嗎?從小的時候時時刻刻擔憂失去紅葉,到現在日日夜夜害怕失去醒塵……
他怎麼能承受得住呢?他怎能有這樣堅強的意志力呢?劉曼笛想,禁不住打了個寒顫。如果是她……如果要她這麼多年來心底都一直牽掛著這樣的恐懼,她肯定瀕臨崩潰……
「我那麼害怕失去紅葉,可我終究還是失去她了。」
蘊含著濃濃心痛與哀傷的語音喚回她遊走不定的思緒,她驀地醒神,幾乎是不忍地將眸光落定眼前低低傾訴著心事的男人。
「哦,星宇。」她輕輕喚著,溫柔而沙啞,感覺自己一顆心揪著,纏得那麼緊、那麼疼,讓她幾乎禁不住一股落淚的衝動,「別說了,星宇,別說了——」
她心疼地低語,他卻置若罔聞,依舊低低說道:「我永遠記得那一天。那一天,我在行飛的指示下去破壞一場毒品交易……」
他話音模糊,她卻聽得清清楚楚。
他說自己在楚行飛指示下去破壞一場毒品交易為什麼?
劉曼笛茫然不解,一直繃著的神經更加絞緊。
喬星宇似乎並未察覺自己正洩漏著機密,「為了監視那場交易,我千里迢迢趕到美國與墨西哥邊境,在那兒足足待了三天三夜,卻想不到紅葉就在我留在那兒的最後一晚心臟病發,被緊急送進醫院。」他一抽氣,隨著回憶進入最哀傷的片段,面部肌肉緊緊抽搐,呼吸亦不覺破碎起來,「當我接到消息匆忙趕到時,她已經……已經……」
她聽不下去了,「別說了,星宇!」
「紅葉死了!曼笛,她死了!」喬星宇像終於控制不住激動的心神,驀地狂吼出聲,「她死了,而我竟連她最後一面也沒見到……我想見她,我那麼想見她,可她卻……她卻等不及我……」震天的怒吼逐漸消逸,轉成細微的嗚咽。
劉曼笛瞪著他,瞪著那劇烈抖顫的寬廣肩頭,瞪著那坐在沙發上、正以雙手掩住滿面沉痛的男人。
他哭了,他竟——哭了!
一個那麼修長英挺的大男人,竟在她面前哭了——雖然他用雙手掩面,可她卻能確定此刻沾染在他臉上的絕對是交錯縱橫的淚水。
「我對不起她,真的對不起她……」
他在哭,那麼傷心而脆弱,而她卻一點忙也幫不上!
「哦,星宇,星宇……」她細碎地呼喚著,輕巧若蝶地飛向他,窈窕的身子落定他面前,玉手緊緊握住他顫抖的雙肩上對不起、對不起,是我的錯,我不該要你談起這些的,不該讓你回想起這些傷心往事,是我的錯,我的錯……」她狂亂地說,一連串自責的言語從唇間迅速迸落,伴隨著鎖不住的晶瑩淚珠,「都怪我,都怪我!你不要哭好嗎?我……你不要哭好嗎?」
她破碎著嗓音,除了迭聲要他別哭,實在也不知從何勸慰起。她只知道她不捨得他這樣難過啊,她只知道看著他這樣傷心,她一顆心也跟著碎了、傷了,痛得她無法承受。
她不要他如此難過,她寧可自己被他罵上千回百回,寧可聽著他說一輩子也忘不了、拋不下紅葉,也不要見他如此脆弱而無助啊!
「星宇,你不要難過好嗎?求求你,我不希望你難過……」她哽咽著,字宇句句皆敲入他心坎。
他揚起臉龐,透過朦朧的眼眸認清了她滿面淚痕,心臟重重一抽,「你怎麼了?曼笛,你怎麼也哭了?」一面慌亂地問著,他一面抬起手臂,撫上她濕潤沁涼的玉頰。
她聽著他問她,聽著他帶著慌亂而焦急的嗓音,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拚命搖頭。
「你別哭啊,曼笛,我沒事的。」換成他安慰她了,「我沒事啊,你別哭了。」
她不語,停下搖頭的動作深深凝望他,眼眸滿蘊愁苦。
他心臟再度一牽,「曼笛——」
「不要安慰我,星宇,不要安慰我。」她終於開口了,晶瑩的淚珠再度成串滾落,「你比我痛上千倍百倍,不要還對我如此體貼……」說著,她忽地展開雙臂,將他整個人緊緊擁入懷裡。
他身子因她這樣突如其來的舉動一僵。
「你哭吧,沒關係,如果你覺得難過就哭吧,別介意,沒關係的……」她柔柔勸慰著他,低啞的嗓音像春天最和暖的微風,照拂經歷一季嚴冬折磨的萬物逐漸恢復生機。
她撫慰著他,緊緊擁著他,彷彿安慰著一個傷心哭泣的孩子。
他有片刻的失神,不敢相倍自己竟被她當成一個脆弱的孩子看待,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不曾逃離她的懷抱,任憑她緊緊擁著。
雖然尷尬,雖然不敢置信,可他沒有躲,沒有逃開她的擁抱。
為什麼?
是因為他太過悲痛,而她也太過溫柔吧。
因為他的悲痛與她的溫柔,教他忍不住眷戀著她的懷抱,像在外頭受了傷的小男孩渴望著母親的撫慰一般——縱然覺得不可思議,他還是逐漸放鬆了身子,放縱自己的臉龐埋入她溫暖柔軟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