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根本不相信她——正像趙希惟所預言的,他們不分青紅皂白地抵制她和她的方案。
「……我到底在做些什麼?」捧著曾伯昨晚送來的哈密瓜,她有些悲愴,有些茫然。
這些日子來的努力是否終究白費了?妄想藉著推動這個方案扭轉希惟對人性的看法是否太過一廂情願?
她是不是——錯了?
一念及此,她再也忍不住滿腔痛楚,鼻尖,嗆上淡淡酸澀。
他錯了嗎?
他是否真愚蠢到親手趕走屬於自己的幸福?
人性是自私的,他們根本不會管你為他們做了些什麼,只會考慮自己的利益!
就算這樣,我仍然要試一試,我要再試一次!
曾伯看著我進公司的,看著我從一個小職員做起,而現在我成了人力資源部經理,卻還是保不住他——我真沒用,我對不起他。
不要以為你們是管理顧問,來公司裁員,就可以不顧人的尊嚴!
你根本不懂品甜為什麼要這麼做!不許你隨便批
你為什麼不肯相信我?希惟,請你相信我。
為什麼他不肯相信她?
不,不是不肯,是不敢。
希惟,你真的不能原諒媽媽嗎?這些年來我一直默默看著你們,卻從來不敢認你們,就是因為怕你不肯原諒我。
他能原諒嗎?二十多年來的恐懼與憤恨,他能輕易忘懷嗎?
哥哥,我希望你得到幸福。
他的幸福,他的品甜——她是否就是那個能讓他忘了一切的人?是否就是那個能讓他真正活得快樂的人?
我愛你,希惟,我好愛好愛你。
「真的嗎?品甜?我能相信嗎?能放縱自己接受你的愛嗎?」他抱著頭喃喃自問,胸口絞得發疼。
「趙總,你怎麼了?不舒服嗎?」剛進會議室的周冰燕乍見他痛苦抱頭的一幕,大吃一驚,匆匆奔向他,「要不要喝點茶?我給你泡杯熱茶?」
「不用。」他啞聲拒絕,揚起頭來。
周冰燕倏地一震。
這是——她一向景仰的上司嗎?為什麼他的神色如此蒼白?眼眸泛紅,完全失去了以往的英氣,連那張總是緊抿的俊唇也不停發顫?
不,他不該這樣的,他一向是冷靜傲然的啊!為什麼現在成了如此狼狽不堪的模樣?
「冰燕,他們……是不是已經開始開會了?」
「啊,嗯,紀總剛剛召開會議了。」她頓了頓,忽地咬牙,「趙總,我們先走吧,反正就算他們在裡頭吵翻天,會議結束後肯定會宣佈裁員的,我們任務完成,可以走了。」
「不,我不走!」他搖頭,眼神茫然,語氣卻堅決,「我要在這裡等。」
「等什麼呢?」她氣急敗壞。
「等——」他一頓,怔然。
是啊,他等什麼呢?等禮哲公開宣佈第二波裁員名單?等品甜再度遭受重大打擊?
他等什麼?等著看她痛苦悲傷嗎?
她會有多痛苦?是否會像上回一樣一個人偷偷躲在辦公室哭?也許這次會更嚴重,因為她付出了更多的心血與努力,換來的依然是相同的結果。
她承受得住嗎?會不會又有哪個跟她交情深厚的人被裁了?而她,又要認為是自己的錯,又把一切責任攬到自己身上?
她會不會承受不了……
想著,於品甜梨花帶淚的容顏彷彿已在他面前出現,而她哽著低啞的哭音,也恍若正在他耳畔迴旋。
我是個傻瓜,我什麼都做不好,什麼都做不好!你說得對,希惟,我是個可笑的笨蛋。
「不,不是的,品甜,你不是——」
我是,我就是。真不懂我究竟是為了什麼要這麼不自量力?我以為自己能扭轉人性?我錯了,錯得離譜!
「不,你沒有錯,你只是……只是——」
一念及此,他再也無法抑制激動,驀地起身,跌跌撞撞往外衝。
「趙總,你去哪兒?」
尖銳的嗓音在他身後愕然揚起,可他置若罔聞,一路踉蹌,直奔洗手間,扭開水龍頭,拚命把冷水潑向自己臉孔。
他必須冷靜一點,必須冷靜一點!別再想那場會議,別去想會議過後會發生什麼事——翔鷹本來就該裁員的,這麼個肥腫不堪的集團本來就該想辦法減去多餘的脂肪!他做得沒錯,就算會傷了品甜的心,他這件事依然做得沒錯!
他沒錯,沒錯……
「那個於品甜究竟在搞什麼鬼?明明大家都反對了,還堅持她那個什麼全面減薪方案?」
正當他心慌意亂時,洗手間忽然走進了兩個男人,他們一面解決著生理需要,一面撇著不屑的嘴角相互交談。
「想陞官了嘛,所以才會這麼愛出風頭嘍。聽說柴老對她很感冒。」
「當然感冒嘍,她這個方案簡直是侵犯財務部的職權嘛。」
「嘖,我不明白的是為什麼連魏元朗他們都替她說話?」「聽說她跟魏元朗交情不錯,會不會兩人有一腿
「嘿嘿,說不定是真的哦!」
「哈哈——」
瞬間,蘊著淡淡淫穢況味的笑聲在洗手間響起,一聲一聲,像最銳利的刀刃,狠狠戳刺趙希惟的心。
這些——該死的傢伙!他們根本不懂得品甜的一番苦心!根本不懂得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真不值!不值得為了這些不知感激的人這麼做,也不值得為了他——這麼做……
我哭,是因為你不哭。我哭,是因為我愛你,好愛好愛你——希惟,相信我好嗎?
老天!
在這一刻,他倏地領悟了毫無區別——原來自己跟這兩個男人
同樣把品甜的真心踐踏在地,同樣是天殺的、該死的混蛋!
「啊——」席捲心海的巨浪驀地爆發了,他忿忿悲鳴一聲,跟著握起右拳,用力捶向玻璃鏡面。
鏡面,應聲碎裂,凹凹凸凸的裂痕間反照出一張嚴凜冰冽的臉。
冷酷的臉龐和手骨汩汩泛出的血流驚怔了方才說長道短的兩個男人,瞠目結舌。
而他,渾然未覺,怔怔瞪著鏡中的自己好片刻後,忽地轉身大踏步離去,直奔翔鷹大樓最頂層。「我反對!」高昂的嗓音在寬廣的會議室內激盪迴旋,伴隨著一聲怒擊桌面的清脆聲響。
再一次,於品甜在會議室裡震懾了一群年齡經歷皆比她資深的高層主管們,一個個瞪大了眼,無法置信地瞧著她。
「你還反對什麼?於經理。」首先發難的正是鷹派主管們『鷹』首是瞻的財務副總裁——柴玉明,他撇撇嘴角,鷹眸閃過一絲算計,「事已至此,沒有你反對的餘地——難不成到了現在,你還對你那個全面減薪方案不死心?」
「我明白大家對我的方案並不諒解,關於這點,我無話可說。」
「既然如此,你還反對什麼?」
「我反對的,是我們就算要進行第二波裁員,也該比照上回裁員,給每個被lay—off的員工三個月的遣散費才是。」燃著怒焰的明眸環視週遭一圈,最後落定柴玉明,「我不明白為什麼這一回財務部決定只發一個月的遣散費?這樣厚此薄彼,難道不是不公平嗎?」
「於經理,現在翔鷹是什麼情況你應該明白,還容得我們打腫臉充胖子嗎?」
「這不是打腫臉充胖子的問題,是道義與責任的問題!當初是翔鷹聘了這些人,就算現在不需要他們了,難道不應該給他們合理的補償嗎?」「補償?那也得看我們有沒有錢給。」柴玉明笑容冷淡。
於品甜笑容比他更冷,「只要我們少用一些交際費,不就有錢了嗎?」
「什麼意思?」他倒抽一口氣,瞪大一雙老眸,「你的意思是我們濫用公款?」
「我沒這麼說。」她嗓音清冷,「我只是說我們可以削減公關交際方面的預算。集團要降低成本費用可以,由我們這些主管率先做起!」
「哈!你倒大公無私。」
「而你們,太過自私。」話語方落,她立刻驚覺自己說得太過直率。
果然,毫無保留的言語引來一波波反彈。
「於品甜!你是什麼意思?」
「不要仗著你是總裁的親信,就敢對我們說話大小聲?」
「想跟我們鬥?你再等八百年吧!」
「我並不想跟你們鬥,我要求的只是給離職員工一個合理補償……」她試圖解釋。
「你就是故意給我們難堪!」柴玉明打斷她,「故意讓我們難看!怎麼?你以為翔鷹只有你一個為員工著想嗎?我們這些人都只是自私的老狐狸?」
語畢,鷹眸挑釁地睨她。
如果他以為她會屈服於一班老臣的群起夾攻,那他就錯了。這是最後底線,就算她保不住翔鷹第二波被裁的員工,至少也要保住給予他們的合理補償。
這是目前,她惟一能為他們做的——
明眸,流轉過會議室內眾人或蹙眉或不滿的神情。
「如果各位自認不是,就請拿出一點誠意來。推翻財務部削減員工遣散費的提案。」她說,語氣溫和卻堅定,「我建議我們針對這個提案進行公開的投票表決。」
「品甜,你的意思是舉手表決嗎?」明白她的意圖後,紀禮哲深不見底的湛眸閃過一絲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