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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季薔(季可薔)

  很少女人抽煙能抽得如此好看的,可她偏能,半瞇著眸吸煙的動作蘊著股誘人韻味。

  他怔怔地望著,好一會兒,半迷失的心神才重新召回,「如果你是想藉此侮辱我,我謝謝你的好意。」

  「我不是想侮辱你。」

  「那是為什麼?我不認為你是出自單純的好心。」

  「我欣賞你的畫。」

  「你欣賞我的畫?」他重複她的說辭,濃濃嘲諷,「還記得國中那次班會吧?是誰當著全班同學的面聲稱我根本一點繪畫的才能也沒有?」

  「是我。」她接口,語氣居然坦然自若,櫻唇甚至揚起淺笑。

  他不可思議地瞪她,黑眸逐漸燃起烈焰。

  「我錯了。」她只是這麼淡淡回應,「其實你的確有才華。」

  「哈。」他冷哼,顯然不相信她。

  朦朧的水眸凝望他,許久,「你應該相信的──」她幽幽地說,「你應該知道,一個青春期少女為了保住她的自尊,可以做出多麼愚蠢的事。」

  「什麼意思?」他不解。

  她搖搖頭,以另一個問題避開了他的追問,「你的老婆最近還好吧?」

  「我的老婆?」

  「那個方紫筠啊。」她撇撇紫色菱唇,「聽人說你十七歲就跟她結婚了。」

  「是又怎樣?」

  「真是不可思議啊。」她望了他好一會兒,「那個文靜乖巧的乖乖牌竟然會搞未婚懷孕。」

  她諷刺的語調令陳君庭不覺皺眉,「不是她的錯。」

  「那是你的錯囉。」她凝望他,瞭然地點點頭,接著,將細煙送入紫唇,深深吸一口,「我真的很佩服那個方紫筠,她總有辦法讓男人爭相保護她──就算明明是她的錯,他們也會爭著替她攬下。」

  「別這麼批評她!」烈眸噴出怒焰。

  「OK,我不說就是了。」在他怒意蒸騰的瞪視下,她仍是一副平靜的模樣,「可你難道不這麼覺得嗎?」

  「覺得什麼?」

  「那女人外表柔弱,其實卻堅強得很……她跟陸蒼鴻,這兩個人都是那麼一副就算天塌下來也能扛住的模樣,簡直教人害怕──」

  「……害怕?」

  「難道你不怕嗎?」她柔柔睇他,「我可怕死了。每回在他們面前,就對自己的軟弱特別自慚形穢,他們是了不起的聖人,而我,只是個軟弱不堪的凡夫俗子──」

  ※※※

  最近家裡的氣氛很怪異。

  事實上,早在幾個月前,方紫筠便察覺空氣中一股微妙的氣氛,可因為忙著課業,無暇仔細分辨,直到現在終於考過期中考,也交完該交的報告,異樣的空氣才再度攫住她的鼻尖。

  是的,這氣味確實是有些怪異的,而來源似乎是陳君庭。

  他最近的表現不太對勁。

  女性的直覺告訴方紫筠,這個正躺在她身畔沉沉呼吸的枕邊人跟幾個月前相比有了些不一樣。

  他不再那麼暴躁了。

  倒不是說她寧願他暴躁,而是他一向如烈火的脾氣收斂得也真奇怪,不只滅了、熄了,從前總是火光閃耀的眸也不再灼亮逼人,淡淡蒙上一層迷霧。

  迷霧輕輕淡淡,卻正好能掩去他眸中的思緒,教人無法輕易辨清。

  這不像他。

  從前的他情緒總是特別奔放的,高興便開懷朗笑,生氣便怒聲咆哮──性子如火,總是燒得旺盛而照人。

  可最近卻……方紫筠淺淺顰眉,沉吟著,拚命在腦海裡尋找任何可能招致他如此變化的蛛絲馬跡,卻理不出太多線索。

  肯定不是因為事業不順而造成的,因為最近他的畫作不但不再四處碰壁了,反倒逐漸在畫界闖出一些名聲。

  具體情形她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他終於找到了肯長期資助他的投資人,願意在其藝廊展出他的作品。

  不但如此,那個人還為他找了個手腕高明的經紀人,遊說不少買家收藏他的畫。

  他的事業正開始起飛,一帆風順。

  照理說他該為此開心愉悅啊,為什麼反倒經常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莫非他瞞了她什麼?

  正沉思著,身旁的男人忽然動了一動,側過身子,一隻健壯的手臂擱上她柔軟的胸部。

  方紫筠身子一僵。

  「……嗯……」他在睡夢中長長呻吟,手臂環緊她的胸部,彷彿試圖將她的身子更拉向自己。

  「君庭?」她試探性地輕喊。

  他沒有回應,顯然仍沉睡於夢鄉,可手臂卻自有意志,更加圈緊她,接著伸過另一隻手,在她曲線玲瓏的身軀上探索著。

  她輕輕咬唇,僵著身子,不知該如何反應。

  終於,他彷彿察覺她的毫無反應,濃密的眼瞼一展。

  墨睫下的星眸有片刻迷濛,好一會兒,才倏地一亮,兩束灼熱的目光射向方紫筠。

  她不覺一顫,被他強烈異常的眸光瞪得有些不安。

  不知怎地,她感覺他的眼神彷彿蘊含著淡淡的指控意味,就好像她不該躺在他身邊,就好像他清醒時看到的第一個人不該是她似的。

  「君……君庭,有什麼……不對嗎?」她問,嗓音微微沙啞。

  陳君庭瞪了她好一會兒,忽地直起身子,「沒什麼。」他淡淡地回道,一面下床,取下衣架上的睡袍套上。

  「你去哪兒?」

  「出去抽根煙。」他簡潔地說。

  方紫筠凝望著他挺直的背影,淡淡困惑,終於,她下了床,跟隨他來到了客廳。

  他正坐在沙發上,靜靜地抽煙,煙頭上微亮的火光映得他一張臉更加陰沉。

  她默默望他,良久,「你最近有心事嗎?」

  「……沒事。」

  「你有,君庭。」她直率地說,「告訴我好嗎?」

  「我說了沒事。」

  「你的作品賣得怎麼樣了?」

  「……很不錯。」他低低地說,伸臂朝桌上的煙灰缸撣了撣煙灰,「事實上好得出乎我意料之外,光是上禮拜就成交了四幅。」

  「真的嗎?」她淺淺拉開唇角,真心為他高興,「恭喜你了。」

  而他的反應卻是回過頭,奇怪地看她一眼,接著,又迅速移開目光,「也沒什麼,也許是運氣吧。」

  「不,應該說是他們終於懂得欣賞你的畫了。」

  「……」

  「有了,我們來為你慶祝一下好了。」方紫筠興高采烈地提議,「禮拜六晚上我們上飯店好好打打牙祭如何?」

  「禮拜六?」他搖搖頭,澀澀地說:「我有事。」

  「你有事啊?那禮拜天好了,我們還可以順便帶盈兒到郊外走走,她最近也剛考完試,正好輕鬆一下。」她微笑,星眸閃亮,期待著他的回應。

  他只是默然不語。

  「好嗎?君庭,還是你禮拜天也跟人約好了?要不我們下禮拜找一個晚上好了……」

  「你為什麼能這麼若無其事?」他忽地粗魯地截斷她的話,回頭瞪她的眸子燃起火苖。

  她一怔,「我不……什麼意思?」

  「你難道感覺不出我最近怪怪的嗎?」

  「我是感覺到了。」她嗓音細微,「你心情不好嗎?君庭。」語調仍是一貫的溫柔。

  「我不是心情不好。」

  「那是為什麼呢?說出來我聽聽……」

  「你不會想聽的!」

  「我願意聽……」

  「我說了你不會想聽的!」他低吼,站起身,烈眸狠狠地瞪著她,「為什麼你總是一副這麼冷靜的模樣呢?為什麼好像無論發生了什麼事你都不受影響呢?你他媽的怎麼會這麼堅強呢?簡直該死!」

  「我──」聽著他一連串莫名其妙的指控,她怔立當場,美眸淡淡茫然,「我哪裡做錯了嗎?」

  「不,你沒有錯,一點也沒做錯!你簡直他媽的完美!」

  「我……不明白那樣不好嗎?」

  「你問我哪裡不好?你真的問我?好,我告訴你!」他怒吼,粗魯地捻熄煙頭,伸出雙臂攫住她纖細的肩膀,「你簡直完美得太過火了!明白嗎?這就是你犯的最大的錯!」

  「我……完美得太過火了?」

  「沒錯,對我們這些凡夫俗子而言,你的存在是最大的諷刺。」

  諷刺?

  她望著他,完全不明白他在說些什麼,只是怔怔地望著他,瞳眸澄透清澈。

  而他受不了那樣純真美善的眼神,忽地狠狠一推,將她整個人推離自己,跟著握緊拳,往牆上重重一敲。

  「你實在不應該嫁給我的……」

  ※※※

  我們離婚吧。

  陳君庭對她如是說道。

  直到現在,方紫筠還不敢相信這會是今天凌晨她在客廳遭受他莫名的指責後,他所拋下的最後結論。

  我們離婚吧。

  他這麼說,語音沉悶瘖啞,卻是毫不遲疑。

  而她在承受他擲向自己的打擊後,竟只回答了一句,「那……盈兒怎麼辦?」

  「盈兒怎麼辦?」她的反應似乎令他情緒更加瀕臨爆發邊緣,「你只知道惦記著她,居然到這個地步還只想到她!也對,你當初被迫下嫁給我就是因為盈兒,是因為有了她你才這麼委屈自己……其實你根本不愛我,對不?從來就不愛,一點一滴都沒有!」

  她不愛君庭?一點也不?從來不曾愛過他?

  她不知道,她真的……從來沒有愛過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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