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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頁     季薔(季可薔)

  媽媽欺騙她會永遠守護她,不會離開她。

  世界欺騙她所有的名山大川,所有的壯麗美景會永遠打動她心弦。

  父親欺騙他會代替媽媽保護她,令她依然享受幸福。

  妹妹欺騙所有人她會疼愛得來不易的妹妹,卻總是在私下以言語刺傷她。

  而她欺騙自己不在乎這一切,假裝自己仍有資格享受所有的幸福,假裝所有的人都愛她,包括其實對她恨之入骨的姊姊。

  她假裝自己不曾有恨,不曾有怨,不曾感受寂寞。

  但其實她恨極了,恨上天在那場大火奪去她的母親;她怨極了,怨早兒總是不懷好意地嘲弄她;感到寂寞,因為沒有人真正瞭解她。

  所以她不願看見,在心底千千萬萬遍告訴自己她看不見,看不見世間這樣醜陋的一切,看不見世間原來不是她想像中完全美好。

  她不要眼睛,因為眼睛會欺騙人。

  但她沒想到,原來心也是會欺騙人的。

  原來十幾年來她一直在欺騙自己,原來她以為平靜的生活只是謊言。

  而她的任性最終還是得到了懲罰,讓她失去了孩子。

  失去了他的孩子!他與她的孩子!

  她想要那個孩子的,想要一個與他共有的結晶,在她的任性親手扼殺了一個生命時。她怎還有顏面面對他,面對那張超乎她想像異常完美的容顏?

  十幾年來她逃避著這個世界,逃避著自己,最後她終於必須付出代價。

  代價是卑劣的她永遠無法抬頭面對他!

  「我不想再見到你。」

  她鼓起了最大的勇氣與決心才開口說了這句話,卻不敢真正朝他瞥上一眼。

  不是不想,是不能,是不敢!

  她會重新面對這個世界,面對這個不是十全十美,有時甚至相當醜陋的世界。

  她會面對一直以來總是疼她愛她的父親,面對最呵護她的黎大哥,面對愛逗她玩的之鵬,面對經常聽她彈琴的思思,甚至面對早逝去多年,仍舊對她影響至深的早兒。

  只有他--她無法面對。

  她不能見他。

  她不肯見他。

  接到私家偵探的報告時,正試穿著名家設計晚宴禮服的丁維安停止攬鏡自照,銳利的唇角銜著微笑。

  三天前忽然入院的齊晚兒與她的丈夫似乎鬧得不愉快,任由他在病房外徘徊兩日兩夜,就是不肯見他。

  他們吵架了吧。丁維安揮手讓私家偵探與女傭退下,纖長的玉指撫弄著下巴沉思著。

  恩愛夫妻的假象終於開始崩毀了嗎?

  她微笑加深。

  是開始進行復仇計劃的時機了,這一次她要嚴寒與齊晚兒嚴重後悔曾經那樣給她難堪。

  她拿起話筒,接通一個只有數面之緣的週刊記者。

  「想要獨家內幕嗎?」她柔柔的嗓音蕩著讓人毛骨悚然的冷意,「本年度最驚爆的八卦醜聞……」   

  第九章

  你曾經聽過晚兒彈琴嗎?

  他不曾聽過,雖然早在婚前便知道她極愛鋼琴,雖然早由之鵬口中聽聞她琴藝出色,絕不遜於任何名家,但卻從來不曾認真想過要聽她演奏。

  而現在,當他第二次來到齊家寬廣的毫宅,坐在裝潢高貴優雅的會客室時,自遠方傳來的隱約琴音卻瞬間攫住他所有注意力。

  他站起身,放下甚至還來不及將溫度轉至他手掌的咖啡杯,不顧下人的勸阻一路循著琴聲上樓,來到一扇半掩的紅檜木門前。

  晚兒就在裡頭。

  他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腳步卻動也不動停定在門口,甚至不曾舉手推開那扇門。

  他只是默默立著,聆聽著他從未仔細聽過的琴聲。

  他不是鑒賞名家,對音樂的認識僅止於早已去世幾世紀的數名大師,偶爾聽見非流行音樂的演奏曲時他也不曾細細聆聽,遑論還去體驗演奏者於其間流露的情感。

  事實上,他是個音癡,不折不扣!

  這樣一個人竟然還試圖去分辨她藏在流暢悅耳的琴音裡,不為人所探知的隱晦情感?

  太不自量力了。

  他明白,也不停在心底嘲弄自己。

  然而當琴聲一轉,從門縫傳來在東亞百貨與他初次見面時曾迴盪在他耳邊的旋律時,即使是他這樣一個音癡,也聽出了隱藏在清脆琴音中淡淡的惆悵。

  是惆悵——還有不經意流露的寂寞。

  寂寞?!

  他驀地一驚,真是寂寞嗎?他真的在她的琴聲中感受到寂寞?黎之鶴曾說她的琴音從來只顯現堅強的。

  是他錯誤的聯想,或者那真是她不經意間一點點洩漏的真實情感?

  他繃緊身子,強烈激盪的情緒幾乎迸出他胸膛,他必須全力克制身軀才不至發顫。

  他僵硬地轉過身,這才發現自己正面對一張嚴厲非常的臉龐。

  是齊浩天。

  他一語不發地以眼神命令他跟隨其後,重新回到樓下的會客室。接著,他轉身面對嚴寒,兩道凍人的光束定住他。

  「你——還有臉上這裡來?」

  「我想見她。」對他的冷冽的質問嚴寒選擇不去在意。

  「她不想見你!」

  「我知道。」嚴寒低聲一句,語氣黯然。

  但他依然想見她,從那天她在醫院醒來宣佈從此不想再見到他那天起,日日夜夜纏繞他腦海的人影便一直是她。

  「那你還來?」齊浩天低吼道,「在如此傷害她後你還來做什麼?強迫她回想起那晚嗎?回想她是怎麼摔下樓的,怎麼失去了肚子裡的小孩?」他憤怒難抑,瞳眸泛著血絲,「晚兒不想見你!別再來糾纏她!」

  「我知道自己不該來打擾她,我只是想對她說聲抱歉……」

  「你以為一句對不起就可以打發了嗎?就可以彌補你在她心中造成的傷痕?」

  「我知道不能,但是——」嚴寒試圖說服老人,卻驀然乍見一份文件抖落他面前,「這是什麼?」他問,但心中其實已明白那會是什麼。

  「離婚協議書。」齊浩天果然說出他心中所想的,「簽了它!」

  「簽了它!」齊潔天提高嗓門,「在你如此傷害晚兒後我不能再讓她跟著你,我怎麼放心把她交給你?交給任何人都比你好上千百倍!」

  「是……晚兒提議的嗎?」

  「是我說的!」齊浩天厲聲回道,「但你放心,晚兒一定全贊成的!她一定會簽她那一份。」

  她會簽嗎?真的會答應與他分手?

  嚴寒瞪著那張薄薄的、壓在他心頭卻沉重異常的白紙,眼前一陣恍惚,彷彿已可看到她柔細潔白的手腕在其上瀟灑飛舞,落下芳款。

  她當然會答應。

  對她而言他只是一個用來安撫她父親的結婚對像而已,因為要讓年邁體衰的父親安心,才找來的結婚對象。

  他們原本就打算在齊浩天百年之後就離婚的。

  既然嫁給他顯然完全不能令齊浩天放民,她又怎會和他繼續這場婚姻?

  她一定會選擇和他離婚的——「你不肯簽?」齊浩天將他的沉默視為拒絕,「你要的是錢吧?說!要多少錢你才肯答應別再打擾我女兒?」

  他從西裝口袋內掏出一疊支票,拿起筆匆匆在最上頭一張簽了名,接著撕下來硬塞給他,「這張支票我簽了名,數目任你填,隨便你填多少我不在乎,只要你簽了這份離婚協議書。」

  嚴寒瞪著手中的支票。

  一張空白支票,除了落款,數字欄位完全空白的支票。

  齊浩天是認真的,他真打算用錢替女兒買來安寧,不計任何代價!

  他低頭瞪著支票,心海驀地捲起怒浪狂濤,喉間一陣滾動,逸出一串尖銳如刀鋒邊緣的笑聲。

  齊浩天究竟把他當成哪種男人了?他給一張不填數目的空白支票,他真以為他是那種貪圖金錢的浪蕩子弟?

  全世界都認為他是個一無是處的浪蕩子!

  一念及此,他笑聲忽地一斂,只餘灼亮的眼神蘊著淡淡的嘲諷。

  昂起頭顱,他讓自己深幽的黑眸堅定地回應齊浩天冰冽的眸光,接著,嘴角微微彎起,高舉雙手將那薄薄的支票一分為二,從中撕裂。

  兩片紙以極佳的弧度劃過空中,墜落地毯上。

  「聽說你簽了離婚協議書?」

  聽見這句充滿強烈質疑的問話時,嚴寒並沒有自辦公桌上抬起頭來,而是繼續核對方才秘書交上來的文件。

  「回答我啊,該死的!」黎之鵬衝上前用力敲他辦公桌,震得檔案一陣跳動,「你是不是簽了離婚協議書?」

  「是。」他終於悶悶地應道。

  「為什麼簽?你真準備跟晚兒離婚?」

  他不語。

  「你成啞巴啦?」黎之鵬怒意更盛,「回答我啊。」

  他忽地抬起頭來,「是!我準備跟晚兒離婚!」

  黎之鵬一窒,因為他近乎咆哮的嗓音以及銳氣逼人的眼神,「為什麼?」

  「因為這椿婚姻已經沒有持續的必要了。」

  「為什麼不能持續?」

  「因為我達不到她的要求,還要這場婚姻作什麼?」

  「什麼要求?」黎之鵬皺眉。

  「安撫她的父親!」嚴寒吼道,「既然跟我結婚一點也不能令齊浩天安心,晚兒還有必要繼續與我持續這場婚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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