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不必跟我客氣。」
不,她不是客氣,是尷尬,尷尬不已。
「先生,我是認真的,我不需要去醫院,我沒受傷。」
「可是——」他猶豫地瞥她一眼。
「如果你真的覺得很抱歉,那買一碗紅豆湯請我吧,就當是賠禮好了。」
「紅豆湯?」他對這樣的謝罪方式感到奇怪。
「對,紅豆湯,要很熱、很甜的。」
他再看了她一眼,奇特的眼神說明他認為自己碰上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女孩。
雖然不解,他仍點頭應允。「好,我去買。」
他不僅買了,還親自一口一口餵她喝,溫柔體貼的行止,讓那天剛被老闆炒魷魚的她鼻問一陣發酸。
她猜就是從那時起,她愛上了他,並決定去應徵他的特別助理,一輩子追隨他。
「……所以,你那天也是MC來了?」想透前因後果,楚懷天不禁感到驚訝。
「對。」
「原來如此。」俊唇拉開微笑,「喝紅豆湯對鎮痛有效?」
「嗯。」
「那就多喝點。」他繼續餵她。
而她,望著他難得溫柔的舉止,忽然有滿腔言語想說。「懷天,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什麼事?」
「那天,你匆匆忙忙地開車,究竟想去哪裡?」
「那天?」劍眉一蹙,原本勾著笑意的唇一斂。
「你說過,那天是為了趕到客戶那邊報告——」
「沒錯。」他沉聲道,「我不是說過嗎?那是一件很重要的案子,對方已經跟我們交涉很久,遲遲不肯點頭。」
「可因為我,還是讓你搞砸了。」她苦澀地說。
為了照顧她,他不得已延遲了報告的時間,因而惹得對方高層震怒,就此切斷了談判的管道。
因為砸了這筆交易,他不僅遭父親痛責,一干集團老臣也在背後冷嘲熱諷。
她知道了這件事後,工作更加賣力,一心一意想助他平步青雲,順利承擔接班人的責任。
可後來,她才發現原來不僅如此。
她不僅害他砸了交易,還害他追不回出國留學的女友。
在某次談話中,楚懷風告訴她,其實懷天在大學時代曾有一個要好的女友,兩人也曾論及婚嫁,不過因為一次誤會,兩人分了手。
「那天老大一聽說她要出國,就衝出家門,我想一定是去追她的。」
她記得楚懷風是這麼說的。
可懷天卻告訴她,他只是為了趕去客戶的公司開會。
究竟……他是打算去哪裡呢?午夜夢迴之際,這個問題總是糾纏著她,像某種揮之不去的夢魘……
「你真的只是為了趕去客戶的公司嗎?」
聽聞她細聲的質問,他聳起眉峰,瞪了她好一會兒,湛眸逐漸沉黯,「不然你認為我是為了去哪兒?」
「我不……我不知道。」她呼吸一屏,「也許是為了送機?」
深眸更冷了。
「懷天——」
「你累了,早點睡吧。」他命令道,明顯地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她心一扯,看著他收拾盅碗站起身,感覺那俊拔的身影離她好遙遠……
「對了,床頭上的東西是給你的。」臨出房門之際,他轉過頭道。
她眸光一轉,一方薄薄的紙盒落入眼底。不必拆開她也能猜到,裡頭是一條昂貴漂亮的絲巾。
她看著,心逐漸揪緊,「這一次,又是為了謝我什麼?」嗓音低啞。
楚體天鑼沒注意到她黯然的神情,「前天的家庭宴會,我那些朋友對你的手藝讚不絕口,他們都希望下回能再來。」
「是嗎?那好啊,隨時歡迎。」她機械化地應道。
他點點頭,打開房門。
她瞪著他,腹部痛,心更痛,而眼眸,逐漸朦朧。
「以後不要再送我這些了!」終於,她忍不住衝口喊出。
「什麼?」他旋過身。
「以後,不要再送我這些了。」她斂下眼瞼。
「你不喜歡嗎?」他聲音緊繃。
是的,她不喜歡。她深吸一口氣,「你不必……老是這樣謝我,我們是夫妻,那是我……該做的。」
「那不是你『該做的』!沒人規定你下廚——」
「我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她截住他的話語,嗓音有著掩不住的疲憊。
「初雲——」
「如果,你真的堅持送我什麼,那就送我白玫瑰好了。」她躺落床榻,輕輕說道。
「你喜歡白玫瑰?」
「……非常喜歡。」她喉頭一梗,「非常、非常喜歡。」
她只是希望再收到一次白玫瑰而已,一次也好。
一次,就好。
駱初雲拉上棉被,強迫自己閉上眼。
她想睡覺,想深深沉入夢鄉,拋卻身與心的疼痛,可不受歡迎的影像卻在半夢半醒間霸道地折磨她昏沉的意識。
那是一張相片,一張在無盡板黑中逐漸顯亮的相片,一張烙印在她心版上好幾年的相片。
相片裡,一株落英繽紛的櫻樹下,一個美麗的女人依偎在懷天懷中。
「這張照片上的女人是懷天以前的女朋友嗎?」那日,她取出夾在書中的相片,故作冷靜地問著楚家老三。
「咦?原來老大還留著她的照片?」
「她是誰?」她呼吸困難地看著女子在櫻花瓣映襯下,格外明媚的笑容。
「老大大學時交的女朋友,我們都叫她依依。」
「依依?」好可愛的名字,人長得也漂亮,身材超棒。
「老大剛進公司不久,他們就分手了。」
「為什麼?」
「誰知道?老大這人一向不愛說這些事。我只知道依依後來出國了,出國前還打了一通電話給老大。」
「哦?」
「那是幾年前的事了。那天老大一聽說她要出國,就衝出家門,我想一定是去追她的。為了追回她,還耽誤了跟客戶開會的時問,砸了一筆很重要的交易。」
咦?怎麼聽起來如此熟悉?
「懷風,你還記得那是哪一天嗎?」
「不記得了。」
「那你記得是哪個客戶嗎?」她感覺自己的聲音在發抖。
「就是愛和機電啊。坦白說,愛和的老董跟我老爸一向不和,老大居然有膽惹惱他,呵呵。」
在笑聲朗朗中,她的心,逐漸沉落谷底。
原來,他那天那樣匆忙駕車是為了追回前女友;原來,她真正害他錯失的是一段感情,一個他摯愛的女人。
他恨她嗎?怨她嗎?為什麼他不肯對她承認這件事?為什麼不許她提?
因為太在乎嗎?
☆ ☆ ☆
「對不起,對不起……」模糊的歉語逸出,唇瓣顫動,眼瞼緩緩揚起。
朦朧如月的燈光映入眼瞳,駱初雲眨眨眼,好一會兒,才認清自己正躺在床上。下意識撫了撫腹部,疼痛感已然消失,看來,她終於撐過這段痛苦期。
坐起身,她瞥了一眼床畔,失望地發現身旁空蕩蕩的。
他還沒睡。才剛這麼想,她立即在室內一角捕捉到他的身影。他坐在那方微微高起的平台上,筆記型電腦攤在面前的玻璃圓桌上,燈光透過綠色盆栽的枝葉篩落,在他身上滾動迷離暗影。
他一直在房裡工作嗎?是為了照看她,所以才將辦公的地點從書房移到臥房來嗎?
她猜測著,心輕輕一揪,明眸靜靜睇著,趁他未發現她已醒之際,偷偷打量他。
他真的很帥,雖然半濕的墨發看來有些凌亂,雖然那件藍色睡衣有些發皺,雖然他摘下隱形眼鏡,改戴上一副有些拙的黑框眼鏡。
怎麼會戴那副眼鏡呢?她不禁覺得好笑,那副過時的眼鏡早就該塵封了,他怎會、心血來潮把它給找出來戴?
或者,他找不到新的眼鏡,所以才隨便抓一副代替?
以她對他的瞭解,她相信很可能是後者。
唇角,悄悄揚起連她自己也不曾注意的美弧。她繼續看著他,看他打字打完一個段落,端起咖啡杯啜飲一口。
然後,那張好看的臉糾結成一團。
那咖啡,想必不合他口味吧。她笑望著他一面皺眉,一面勉強自己再度把嘴唇貼上杯緣,又離開,幾次來回後,終於成功地強迫自己再喝一口。
低啞的詛咒迸出唇中。
那咖啡,想必非常不合他口味。她可以肯定。如果能夠,她相信他寧願將那些比例不對的液體全倒出窗外,可偏偏,熬夜工作的他需要咖啡因。
他又喝了一口咖啡,這一次,臉色更加陰沉。
看著他不悅地瞪著咖啡杯,彷彿對方是某個挑釁他的地痞流氓。她幾乎笑出聲。
這彆扭的男人啊!彆扭的、挑剔的,像個任性小男孩似的男人,她真的好愛好愛他啊。
滿腔的愛意瞬間在胸口漫開,甜甜的、酸酸的,幾乎要令她窒息。
她翻身下床,細微的聲響引來他注意。
「你醒了。」
「嗯。」
「還痛嗎?」楚懷天關切地問。
「不痛了。」她微笑,「我先上洗手間。」
在浴室裡,她換了衛生棉條,確定自己重新變得潔淨乾爽後,才走出來,瞥了一眼牆上時鐘。
「已經十二點多了。你還不睡嗎?」
「我還有些報告要看。」他說,習慣性地又端起咖啡杯,在唇瓣即將觸及杯緣時,動作一僵。然後,兩道求助似的眼光射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