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意我的補償?」他推開盼盼,大剌剌地將程露的男體張揚在她面前。「記住,千萬不要愛上我,我要的只是忠貞。」
最後一句只餘低迴的尾音,卻聽得盼盼毛骨悚然。
他是陰狠而狡詐的,那種不著痕跡的恫嚇反益發震撼人心。無論他是否說到做到,盼盼都唯有聽命的份,因為他有一整個漕幫,她呢?
「起來,幫我把衣服穿好。」他說的話永遠像在命令人。
盼盼無奈地掀起被褥,那原悄然鎖在裡頭,揭示他兩放浪形骸的證據,以及滿溢的野獸味道,一下充塞整個寢房,撩撥兩顆適才沉澱下來的心。
不習慣和旁人「袒裎」相見,她羞赧地低垂螓首,可眼睛仍不知往哪擺才好。
笨手笨腳地,總算為他整裝完畢。「好了。」仰頭,驚見他炯炯的黑瞳正緊緊地將她整個人鎖在幽邃如汪洋的深潭中。
「為何這樣看我?好像你以前從來不認識我。」幸好長長的髮絲為她遮去羞澀的部位,要不她一定會努力找個地洞鑽進去。
「為什麼要逃?」他沒頭沒腦地問。
「你希望得到什麼答案!」她用藕臂護在胸前,為自己保留一點點私密的尊嚴。「既已落入你的手中,一切何必多言。」
「我是你的主子,當然有權知道。」豫顥天霸道地捏住她的下巴,脅迫她望著他。
「你買下的只是我的身體,可不包括我的思想和心緒。」她肅冷地頂撞他。
這如火如冰的性格,和他溫柔婉約的憶容,竟有著天差地別的不同。豫顥天既驚且喜,驀地縱聲大笑,以優雅自若和潛藏危險的星芒瞅著她。
「你心裡有了別的男人?」記得她說過,她喜歡的是少年俊俏的美男子。
盼盼恨恨地咬著牙,暗啐他器量狹窄。「是又怎麼?」犯法了嗎?
豫顥天莫測高深地抿嘴淺笑。「你一向這麼目中無人,還是對我特別苛刻?」掃過她裸身的利眸似乎又衍生了淫逸的念頭。
「你是我的『衣食父母』,阿諛奉承你都來不及了,豈敢心有二念?」
「心無二念?很好,從今兒起你就奉它為圭臬,專心一意地做我的女人。」修長的手沿著香肩撫向她稍嫌瘦削的背脊,將她往前一堆,摟入臂彎裡。
盼盼僵直了四肢,一動也不敢動,怕稍作抗拒就會引來他更瘋狂的索取。
「我一生最痛恨不忠。」他喃喃道。
「戲子無情,婊子無義,你的要求過高了。」盼盼竊竊告訴自己,改明兒得發奮圖強,找一個足以把他比下去的大帥哥,好活活把他氣死。
「做不到?」他掌心一使力,盼盼險些要氣絕當場。「我的懲罰會嚴苛得教你痛不欲生。」
※ ※ ※
漕幫總舵「紫宸堡」氣派森嚴的大廳上,一大早就聚集了數十人,男男女女,個個黑白灰髮參差,依著輩分大小羅列於大廳兩側的太師椅上,有的插腰,有的揮舞雙手,吵得不可開交。
「都是你,不好好管教他,他才敢罔顧祖宗禮教。」
「嘿,他什麼時候輪到我來管教了?忘了他是你們家族那邊的人?」
「就是嘛,像我們那些外甥,他們要不是知名富商,就是朝中大員。」
「放屁!你外甥姓什麼?咱們豫家的事與他們什麼相干?亂扯一通。」
「安靜。」代表豫家最高權威的九叔公豫征民,坐在上首的位子上一呼,底下所有的人立即鴉雀無聲。
不瞭解內情的人,會以為他們是前來鬧場的鄉野莽夫,然事實上,這群年逾半百的長者,全是豫顥天的親族。裡頭有叔公、大伯、二伯、姑媽、大妗﹙註:舅母﹚、二妗、嬸娘……總之每一個人都是能對豫顥天吼兩聲,可又拿他一點辦法也無的老頭、婆娘們。
二十一年前,豫顥天的父親去世以後,便將他托付給九叔公代為照顧,因他已年老體衰,姑媽冬梅和幾位伯母就三不五時過來幫忙張羅吃的用的穿的,久而久之,連大妗、三妗也不請自來。到最後,人人都以豫顥天的監護人自居;但多半時候,他們只負責碎碎唸和幫倒忙而已。
這些人彼此往來並不太熱絡,喜歡獨來獨往於紫宸堡,今日卻不約而同地齊聚一堂,並且愁眉苦臉,心事重重的一忽而拌嘴,一忽而哀聲歎氣,實在太反常了。
家門不幸。在外人看來這或許沒啥大不了,但在這夥食古不化的老人眼裡,這絕對是件上汗顏於祖宗,下愧對於子孫的事,因為豫顥天把妓女迎進家門來了。
誰該為這件敗壞門風的醜事負全責呢?
喧囂的場面打從進入大廳已經持續了近一個時辰,久到連重聽的九叔公都耐不住了。
「仲魁,顥天究竟到哪裡去了?」讓一群長輩在這兒枯候,成何體統?
「城外吧,愚姪從昨兒就沒見到他的人。」易仲魁急得額頭冒出豆大的汗水,如果豫顥天再不回來,他八成會被這些長老們剁成肉泥,拿到荒郊喂野狗。
「豈有此理!」大伯豫子揚將枴杖用力拄往地面,發出偌大的聲響。「我們大老遠的跑來,他居然避不見面。你們說,我們該怎麼處罰他?」
問完很久很久之後,廳內仍是一片噤聲。
這些人老雖老,武功可都是不含糊的。年少時,他們也或多或少,在江湖立下萬兒,手底下也教出一些上得了檯面的弟子,但……要對付豫顥天可就束手無策了。除非他站著,乖乖把手心伸出來讓他們打。
看到這情景,豫子揚就更冒火了。「難道我們要坐視這個逆子把咱們祖宗八代的顏面全部丟盡!」他隨手朝左側倒數第四個男子一指——即豫顥天的啟蒙恩師向莊。道:「他是你教出來的,你說,該怎麼辦?」
「呃……這個嘛……」好個奸奸老傢伙,竟在眾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地把這塊湯手山芋丟給他。趕快向大夥拋出乞憐的目光,希望有人仗義相助,起碼幫他說句話。
沒有?他們甚至還假裝沒看到他,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可惡相。
素來木訥少言的向莊,面上頓時脹成紫紅,半是因為憤怒,半是因為羞愧,沒把豫顥天教好,以至於他誤入歧途,迷戀女色,害全家族的人跟他一齊蒙羞。問題是,豫顥天都快三十了,這麼大一個人,啥事不能自己作主?為什麼他還要為他花天酒地的行為負責?
「喂,你倒是說話呀。」嬸娘著急地催促他。她和五叔結褵三十五年,沒生下一男半女,閒閒沒事就以幫豫顥天作媒為樂事,以督促他娶妻生子為己任。
「好的。」他艱難地清清喉嚨。「坦白說,我個人覺得,男人找女人是很正常的事。」
此言一出,立刻引發一片嘩然,害他不得不再咳兩聲,把場面震住。
「各位想想,這麼多年來,我們不是一直很巴望他找個女人成親生子,延續豫家的香火嗎?」終於,他說到每個人的心坎上了。
香火接續無後,一直是他們最深沉的隱憂。也不知老天是怎麼安排的,豫顥天的祖父母、曾祖父母都是兒女成群,到了父叔這一輩,卻非常不爭氣,使得人囗卻急速銳減,豫顥天僅餘的兩個堂兄弟也在前年先後因肺癆病故。而今,他們就唯有指望豫顥天了。
可這不肖子,起初是抵死不肯續絃,如今好不容易盼到他「迷途知返」了,竟跑去買了一個妓女,還光明正大地豢養在紫宸堡裡,教他們如何能夠接受?
「你的意思是要顥天娶那個妓女當老婆?」光聽豫子揚的口氣就知道,他是堅決反對到底的。
「倒也不一定非這樣不可,但,這總是一個好的開始嘛。」這意味著豫顥天還是正常的,仍是可以被期待來承繼豫家香火的。
「他找什麼女人都行,就是不能和妓女廝混。」大伯母突然冒出一句
「她也不完全是個妓女,據說還是個清倌。」
「清倌是什麼意思?」嬸娘投給五叔一個茫然的眼光。
「呃……這個嘛……」五叔滿臉尷尬,忙找二伯當替死鬼。「二哥做買賣常應酬,問他也許清楚些。」
又是一個詐仙!二伯豫子錫朝他切齒一笑,話鋒遽轉。「總之今天顥天會變成這樣,都是你們大家給寵壞的。」
「光怪我們,你就沒份嗎?」大妗東月貴五十開外,雖已徐娘半老,但依稀可從眉宇間窺出她年輕時的美麗風韻。「當年是誰堅持帶那渾小子到華山習劍,到黃浦江從商?如果不是你們老的小的做壞榜樣,他會搞到現在沉淪風塵,迷戀酒色。」
「喂喂喂!麻煩你不要牽絲攀籐,推諉塞責好嗎?誰叫你女兒朱妍不爭氣,否則我們現在早就含貽弄孫了。」
「她一個女孩兒家除了坐以待娶,還能怎麼樣?」大妗攏總就生那麼個女兒,寶貝得什麼似的,從很久很久以前,就一心巴望能和豫顥天親上加親,奈何那塊頑石根本不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