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那大娘躬身深深一躬。「駿野有你這樣一位肝膽相照的朋友,誠屬莫大的榮幸。」
神秘客漠然昂首,若有所思。
「愚僅是感君恩重報君恩,無足掛齒。」他對流川駿野的忠心甚至勝過宮崎彥等人。然,他雖臨危救出他心上人,卻也違約背信將她交給他流川駿野最深惡痛絕的人。他的苦衷與誰去說?
「再次感謝你成全我最後的心願,待我見到駿野一定會將事情原委細說明白,要求他原諒你。」
「罷了。」他沉潛地溘然一笑,陰鬱且銳利的鷹眼灼灼閃著光芒。
答答馬蹄,重重地踏出他翻湧騰浪的心事。一條銀白黯影倏忽而逝,迅速與黎明晨曦融為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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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迷迷糊糊醒來,已是午後黃昏。
「餓了吧?」大娘端來了一盆水置於架上,笑吟吟地跪到榻前。「起來洗洗臉,我熬了鯛魚肉粥。」
「您是……」她記憶裡沒見過這麼雍容典雅,但泛著輕愁的長輩啊!她看起來鬱鬱寡歡,笑起來卻也和藹可親。
「我是駿野的母親安和氏。」臉上的笑紋登時掩去,取而代之的是惆悵拂面。
「啊,我以為……」小蠻從未聽過流川駿野或「都銀台」的任何人提起過她,自然而然就將她歸為「古人」。
「以為我死了?是駿野的父親告訴你的?」淡淡的憤恨一閃即逝,卻沒能射過小蠻熠熠的眼睛。
「不是,是我自己瞎猜的。對不起,因為我在『都銀台』一直沒見過你,就笨笨地以為……」怪她自作聰明,嘴巴又太快,才會惹得安和氏不開心。
「無所謂。十幾年失去聯繫,他們的確有理由當我已死了。」安和氏平視窗外,神色淡如輕風,無憂亦無喜。
「那你今日將我擄來,是為了……」神秘客呢?到哪兒去了,她還有好多問題要問他呢。
「獲原君沒有告訴你?」
「您是指那個醜醜的大哥哥啊?」並非她愛亂批評人,是他真的長得有夠不上相。念在他是名君子,待她也蠻好了,姑且稱他一聲大哥哥,應該不為過。「他只說帶我來到這……『飛寒樓』?」
安和氏點點頭。
「那就是了,他要我到這兒避難,卻沒告訴我為什麼。」是識過流川駿野和丑哥哥的武藝之後,她才不得不承認人上有人,天外有天。
「炙焰殺手」從此金盆洗手,退隱江湖算了。
「因為瀧川霧雲要殺你。她僱請川東四十八快去手,準備利用駿野離開冷泉崖,遠赴白子浦之際殺了你。」
「我跟她無冤無仇,甚至連面都沒見過,她為什麼要殺我?」小蠻一頭霧水,硬是理不清其中原委。
「因為駿野。瀧川霧雲深愛著他,而他卻對你心有所屬。」她瞅著小蠻,滿意地堆起笑容。
「你們都弄錯了,其實流川駿野並不喜歡我,他只是……」她咬著下唇,羞怯地不敢吐出「玩弄」兩字。但實際情形卻似乎有那個跡象。
「犯不著難為情。」安和氏拉著她的手,放入掌心,疼惜地輕撫。「我們已經知道,你和他有了肌膚之親。」
你們?!
小蠻目瞪口呆地愣在那裡,腦中頓時一片空白。
「我,還有你父母親。」
她好像什麼都瞭解。
完了!
她害怕的事情終於發生了。要糟!
「我爹娘他們怎麼知道?伯母十幾年沒跟流川家的人聯絡,怎麼會知之甚詳?」唉!她的頭快炸開來了,原有的飢餓感一掃而空,一心惦記的是如何面對她爹娘的詢問。
「織田夫婦兩天前便由中原返回東洋,憑你父母無人能及其右的本事,這世上還有什麼事瞞得了他們?」就連流川駿野夜訪獲原商勤,請他暗中保護小蠻,都沒能逃過織田信玄的法眼。
所以他才能適時說服獲原商勤,要他將小蠻送往「飛寒樓」,以便達到兩項目的……
小蠻的心一路滑向無底深淵,猶惶惶不安。
按她爹的火爆脾氣,不打斷她兩條腿,也勢必要家法伺候,誰來救她?
「伯母和我爹娘是好朋友?」沒想到她自負冰雪聰明,卻眾人皆醒她獨眠,妄想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把「那件」事情永遠塵封起來,怎知它早就轟動武林,驚動萬教了。
「嗯,十幾年前,駿野的父親生了場大病,全賴令堂拋棄前仇,大方出手相救。那是我們第一次謀面,沒想到一晃已是十三年。」
「原來如此,那……他們怎麼不來接我,反而將我送到這兒來?」他們該不會是不要她了吧?舊的恐懼未除,新的疑慮又上心頭。
「因為唯有如此,駿野才肯來見我。」她臥病多年,最近更是經常咳血,怕是時日無多。臨走前,她最大的心願,便是再見流川駿野一面。
「他為什麼不肯見您?」小蠻並非存心探入隱私,而是想瞭解,流川駿野是不是真的那麼無情。
「因為……」安和氏簡略將當年的情形訴說了一遍。
唉!有其父必有其子。
小蠻再也不對流川駿野抱任何希望了。
「您的心願恐怕要落空了。」她苦澀地笑了笑。「他不會為了我做任何事,尤其……更不可能。」儘管要了她的身子,他也吝於任何承諾,這種男人,尚能乞求他什麼?
小蠻低垂著頭,很為自己汗顏。
愁緒滿懷的安和氏,見她這等模樣,竟忍不住笑出聲。
「傻孩子,駿野不是個薄情寡義的人,他要了你,就會對你負責。」
「我才不要他負責。」基於道義,娶她為妻?那對她不是恩賜而是侮辱。
小蠻一骨碌由床榻站起,向安和氏欠身道:
「很抱歉,幫不上你的忙。既然我父母已回『立雪園』,我自當回去領命受罰,告辭了。」
「稍等。」安和氏忙拉住她。「你這一走,我這輩子不就永遠見不到駿野了。」
「就算我留下來,他也未必……不連萬分之一的機會都沒有。說了也許惹您笑話,但,我在他心中的確無足輕重。」她不是自怨自艾,妄自菲薄的人,哪曉得一碰上流川駿野就全毀了。「圍繞在他身邊的紅粉知己多如過江之鯽,他沒那閒功夫特別惦記我。」她把自己形容得一點價值都沒有,實在是因為他傷她太深。
安和氏瞧她粉撲撲的一張小臉蛋,盛著滿盈的愁怨,不禁心疼極了。
「如果他不愛你,又何需央請與他生死至交的好友獲原君,日以繼夜的保護你?又何需在劍南特地為你建一座『攬書樓』?他對你的心其實昭然若揭,只是不肯言明罷了。」這種脾氣跟他老子如出一轍,都是情感上致命傷。安和氏長歎一聲,暗暗發誓,無論如何都要制止駿野重蹈當年她不幸的老路。
她已經失去一個兒子,再也承受不了任何打擊,除非親眼見到駿野擁有幸福快樂的姻緣,否則她死都不瞑目。
「你說的是真的?」獲原君說過她是流川駿野心愛的女人,難道……
可,她怎麼也沒辦法將他兩人說的話和流川駿野冷酷的態度聯在一起,哪有人對心愛的女子,如此這般地鐵石心腸?
「明晚,你可以親自問他。」她對兒子可是信心十足。
「明晚?」
「沒錯,根據我的推斷,駿野所統領的大軍,頂多再一晝夜便可擊退石川和伊賀浪人,除非他不願就此歇手,企圖連白子浦一併奪回,那麼勝算就微乎其微。」安和氏足不出戶卻能將兒子一切狀況掌握得清清楚楚,這得歸功於對她仍執禮甚恭的宮崎彥和賴永大娘。
他會一打贏勝仗,就迫不及待地回來找她?小蠻真是一點把握都沒有。
可以和他分享喜悅的人多的是,她算哪根蔥?唉!越想越氣餒。
「也許……」
「沒有也許,駿野外表冷漠但內心火熱,他是愛你的,相信我,我沒有理由騙你。假使你也愛他,就請陪我耐心等候。」
「好吧。」「局外人」都表現得信心十足,她這個「圈內人」怎麼能不振作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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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寅夜,安和氏神色慌張地進她寢室。
「小蠻,駿野他……他……」一句話沒說完,她已忍不住哭了起來。
「怎麼啦?」小蠻被她近似哀嚎的哭聲,嚇得心慌意亂,忙起身披上外衣,邊問:「他發生什麼事情了?」
安和氏泣不成聲,只指著門外,催促她:「快去!快去!」
小蠻知道再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索性跑到門外探個究竟,不看還好,一她整個人幾乎呆掉了……
流川駿野如浴血後的黑豹,一身黑袍沾滿火紅的血液,端地怵目驚心。
小蠻胸口一窒,停頓了半響才奔過去挽住他。天!他好重,幾乎壓垮她半邊身子。「伯母,快來幫忙!」
「不許叫她!」他怒吼。這句話彷彿耗盡了他最後的氣力。他身子一軟,整個人癱在小蠻身上。
他拒絕也沒用,安和氏已牢牢抓住他的另一隻臂膀,指示小蠻將他扶進右側一間清幽的廂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