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則倒進杯子裡,加了些兒清水,準備留著待會兒自己喝。
「水,水……」狄虹呻吟也似的喊著。
「來了。」唐采樓右手端著湯碗,左手將他扶起,就著口便把熬得黑褐色的藥水
灌了下去。
「嘔!」狄虹不知怎麼地,竟吐了一大口。
「苦苦…」
「良藥總是苦口,你就忍忍吧!」不料喂完才一會兒工夫,唐采樓正預備把剩餘
的藥粉喝下,狄虹突然厲聲狂吼,口吐白沫,眼珠子翻白,枯瘦的手指頭顫抖地指著
她。
「怎麼回事?怎麼會這樣?」唐采樓不明就裡,趕緊衝到廊外,大喊救命。「快
來人,快呀!」
狄鵬首先趕了過來,緊接著什麼姑奶奶、姨奶奶……一大群人,把整間新房擠得
水洩不通。
「怎麼回事?」狄鵬問。
「你大哥他,他……」唐采樓驚魂未定,吞吞吐吐地不曉得該打哪兒說起。
狄鵬瞟見地下一攤四濺的湯藥,情知出了狀況,當即下命所有的人統統出去,只
留下唐采樓和他姑姑。
「現在沒人了,你快說,究竟怎麼回事,叫那麼大聲?」狄鵬的姑姑狄秋荷五十
開外,福福泰泰,一身華麗的衣裳,富貴逼人。
唐采樓望著她,又看看狄鵬,惶惑地斷斷續續道:「我……狄虹,他……他不知
怎地……」
「狄虹?」狄秋荷見她神情不對,忙吩咐狄鵬道:「去看看你大哥怎麼了?」
當紗幔掀起的剎那,狄鵬和狄秋荷同時一陣低呼。
「他,他死了?」唐采樓兩手撫著胸口,意駭神奪地睇視狄虹那面呈槁灰,雙眼
暴突,顯然死不瞑目的臉。
就在她驚惶失措的同時,狄鵬已仔細檢查過狄虹的五官。
「他已經死了,是中了劇毒而死的。」狄鵬表情凝重地瞟向唐采樓。
「沒救了嗎?要不要找大夫過來瞧瞧?」狄秋荷問。
「來不及了。」狄鵬把手探往狄虹鼻下,又診了一下他了無動靜的脈象,紅著眼
眶痛苦地說。
「怎……怎麼會?」她茫然倚著牆垣,腦中一片空白。
「你到底讓他吃了什麼?」狄秋荷一把擒住她的手腕。
「我……我餵他吃藥,然後……」她抖顫地端起桌上的杯子,遞予狄鵬。「我還
加了這東西。」
「這是什麼鬼東西?你快看看!」狄秋荷氣急敗壞,心裡頭十之八九已認定唐采
樓就是禍首。
狄鵬輕淺嗅了一下水杯。「是砒霜。」
砒霜乃藥材的一種,雖然含有致命的毒性;但在一般的藥鋪均可以買到。
「你餵他吃砒霜?」狄秋荷眼珠子一轉,仇恨的目光如利刺一般,射向這美得過
分的新嫁娘。接著一巴掌揮過去,結結實實地摑在唐采樓左邊臉頰上,令她險些跌扑
倒地。
「我不知道,我不是存心要害他的。」唐采樓明知此時此刻她是百口莫辯了,但
她還是不懂劉媒婆為什麼要害她?她跟她無冤無仇呀!
「事實俱在,你還敢狡辯?」狄秋荷衝動地扯住她的長髮。「我要你一命抵一命。」
「不,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唐采樓渾身哆嗦,方寸大亂地抓住狄鵬的手肘,
哀求道:「請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那是砒霜,劉媒婆給我的時候,只告訴我它可以
治病,還可以……」天!叫她從何說起呢?她長這麼大從來沒見過砒霜,只知道良藥
苦口,誰知……
「你說這藥是劉媒婆給你的?」狄鵬將信將疑地問。
「是的,就在拜堂的前一夜。」
「她為什麼要給你這種毒藥害人?我們狄家和她從無過節,她有什麼理由要害狄
虹?」狄秋荷壓根兒不相信她的辯解。
「她……她說……」唉!怎麼啟齒呢?如果把劉媒婆那番話原原本本覆述一遍,
人家會怎麼想?罵她是淫婦,還是蠢驢?
虧她一向自詡聰明過人,處事亦小心謹慎,沒想到……她依然不夠練達、不夠世
故。
「快說呀,支支吾吾的,是不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陰謀?」狄秋荷發狂一樣,沖
過去把唐采樓由娘家帶來的少許細軟和衣裳一股腦地全部抖開掃往地面。
「我看看你還帶了什麼歹毒的東西過來,圖謀加害我們一家老小。」順著她誇張
地翻找,從一件貼身裡衣內掉出了一張折疊整齊的宣紙。「這是什麼?」
唐采樓好奇地近前一瞧,那……那居然是一張俊美男子的畫像!
「這是你的姦夫吧?」狄秋荷把畫像挪到她臉上,啐道。「你這淫婦和你老子一
樣狗改不了吃屎!你賠一個侄子給我,賠一個侄子給我!」怒吼完,趴在床邊便嚎啕
痛哭了起來。
一直保持沉默的狄鵬,倏地一躍而起,抽出壁上的長劍抵向唐采樓的咽喉。
「再不說實話,休怪我手下無情。」
事情演變至此,她總算理清是怎麼回事了。劉媒婆不是主謀,真正的罪魁是唐夫
人,只有她才有足夠的能耐安排這一切。她們想害的不是狄虹,而是她。
憑她區區一名十五歲的小小女子,豈會是唐夫人那個「身經百戰」,集惡、毒於
一身的女人的對手?怪只能怪她太高估自己,也太幼稚無知了。
一切都與死亡掛了鉤。先是狄虹。再來就輪到她了。
今晚會是她的末日?唐采樓淒婉地揚起唇畔。「畫裡的男子我不認識。你們若是
不相信。大可殺了我。」
「你以為我們不敢?」狄秋荷怒盈於睫。「鵬兒,殺了她。」雖然送官法辦才是
正途,但江湖有江湖的規矩,殺人償命。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既然意圖藥死我大哥。卻又為何留下半杯作為證據?」狄鵬不解地問,他只希
望勿枉勿縱。
「那是因為——」唐采樓尚不及解釋,狄秋荷已截去她的話頭,道:「那是她喂
虹兒喝剩的。哼!天理昭彰,你絕對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吧?」
「我的確沒想到,沒想到你們狄家的人竟然是黑白不分,是非不明。」假使真如
狄秋荷所言,那麼她又何必大聲嚷嚷?何必驚慌失措?
「放肆!」狄秋荷勃然盛怒又打了唐采樓一記。
「你勾通姦夫。謀害了我侄兒,還敢在這裡大放厥辭。鵬兒,饒她不得。」
狄鵬虎目炯炯地睇向她,儘管此事疑雲重重,但所有的證據都直指著她。
這是他第一次得以仔細看清她,這個傳言中囂張跋扈、傲慢無禮的千金大小姐,
有著一身雪白的肌膚;瘦長的臉蛋兒,雖然僅僅薄施脂粉卻恁地冷艷逼人,像個冰雪
化成的精靈,明眸中盛載著無盡的荒蕪,一如千年不融的寒霜。
這樣一位絕世美女,心腸會毒如蛇蠍?
同一時候,唐采樓也迎視著他——
今晚她就要死在他手中嗎?這個倜儻瀟灑,連身影都誘人的男子,竟是結束她生
命的劊子手?
「鵬兒,你還在發什麼愣?快殺了她;好替你大哥報仇。」
狄秋荷的聲音像一道道催命符,攪亂了狄鵬的思緒。
「告訴我他是誰?」所有陷害他大哥的同謀他都要一個個揪出來,特別是她的——
姦夫!
「我說過了,沒有『他』,只有我和劉媒婆。」這家人是怎麼回事.僅憑一幅不
知打哪兒冒出來的畫像。就拼了命的企圖編派她的罪名?況且那畫中的人除了「姦夫」
之外,就不可以是哥哥、弟弟、或朋友嗎?
唐采樓受夠了,倘使終歸一死,她寧可痛痛快快捱一刀,也不願再接受這種誣蔑。
「死鴨子嘴硬,」狄秋荷恨恨地罵道。「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想殺就殺,何必浪費唇舌。你們都是武林高手,殺一個像我這樣手無縛雞之力
的弱女子,應該很容易。」她輕輕地抹去流淌至嘴角的血絲,冷郁的兩翦秋瞳眨也不
眨。
「鵬兒,你怎麼說?」在虹雲山莊縱使表面上凡事是由狄秋荷當家作主,但遇著
重大事項,仍得由狄鵬說了才算數。
「我……」他遲疑了下。「先把劉媒婆找來,問明原委再作處置。」
「卜忠,」狄秋荷對著門口大聲喚道。「去把劉媒婆找來。」
「是。」
房裡驀地安靜了下來,三個人各懷心事,各自沉吟不語。
黑夜遽然變得猙獰而漫長,唐采樓面向窗外,意欲從無垠的蒼穹得知她的前程。
樹梢有颯颯的風聲,如湘裙窸窣,氣氛近乎恐怖,陰險地潛入她的心底,折磨她
的五臟六腑。
「稟姑奶奶,劉媒婆帶到。」
「叫她進來。」
狄秋荷話聲甫落,劉媒婆已跌跌撞撞走了進來。
「這是……」她閃爍的目光飄過來飄過去,最後停在唐采樓身上。
「我問你,這包砒霜可是你給她的?」狄秋荷把摻了藥粉的杯子端到劉媒婆面前。
「砒霜?」劉媒婆馬上搖頭如撞鐘。「當然不是,我無緣無故給她砒霜於什麼?」
「明明是你給的,你說……那包藥粉可以讓我得到……幸,幸福,你……」
「幸福?你該不會弄錯了吧,砒霜只會害人,怎麼可能讓你得到幸福?我老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