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哼!」
「好聚好散不好嗎?」穆飛煙呆望著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人。「我們不合適,從一開
始便是我高攀你——」
「夠了!」尉傑從不肯耐心地聽她把話講完。「明知配不上我,還不懂潔身自愛。上
馬!」
見穆飛煙猶豫不決,他繼續出言恫嚇。「我的手段你很清楚,寧可我負天下人,不許
天下人負我。想嘗嘗生離死別的滋味,我就成全你。」
抑鬱糾纏上穆飛煙美麗的菱唇,以為自此便能脫身紅塵,豈料仍得在樊籠中掙扎。
她拎著一顆淒惶無奈的心,無言地跨上侍衛牽過來的駿馬。尉傑為防她中途脫逃,不
放心地飛身躍過,跨騎至她背後,死緊地摟住她的腰身。
* * *
連著幾日,莊裡莊外,連鏢局、商棧都風平浪靜,安逸得出奇。
戚武雄老神在在地依舊統籌莊內大小雜事,倒是易雲毛毛躁躁,唯恐這會是風雨前的
寧靜。
他也在江湖上打滾十數年,什麼樣的場面沒見過,不該這麼心浮氣躁才是。可,明兒,
也許今晚他家少主就要從華北回來,當他發現穆飛煙不見了會作何反應?
「喂,戚叔,你好歹幫忙想個辦法嘛。」
「沒啥好擔心的,大不了再找個標緻的姑娘給少爺解解悶。女人嘛,滿街都是,要有
多漂亮就有漂亮的,這事包在我身上,安啦!」
此事當真?易雲還是覺得不太保險。「少爺的個性你比我瞭解,他要肯隨隨便便將就
著湊合,會等到現在仍孤家寡人一個?我看他對穆飛煙是全心全意的,你把她弄走——」
「嘿!她是自己走的,別扯到我頭上來。」戚武雄儘管忌憚著穆飛煙,深怕她是紅顏
禍水,但他更擔心觸怒仇雁申。
「結果還不都一樣,橫豎她離開了,而你我雖知情,卻沒想法子攔阻。你想少爺若知
道,會不怪罪咱們?」想起穆飛煙離別時,那依依哀怨的晶眸,易雲便不免起了惻隱之心。
「所以啦,怕挨罵就把嘴巴閉緊一點。」戚武雄一副事不關己的神態,繼續理首案前
的帳冊。
沒愛過的人就是這樣,完全不明白男女之情!
易雲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兀自躺在廊下的竹椅上,琢磨著該如何向仇雁申交代。
想著想著……竟然睡著了。
幡然轉醒,是因為有人用力地在他肩上拍了下。
「少爺?」他幾乎彈了起來。「你幾時回來的?」
「剛到。」仇雁申風塵僕僕,黑色的斗篷蒙上一層黃沙,軒眉俊目俱是倦累,「怎麼,
有事?」他這回趕往華北,除商務理由;另一個目的,乃是為了預先布線,慎防尉傑暗中
攪鬼,為害他族中的親朋傭僕。
「沒事,這幾天莊裡平靜得反常。」易雲戰戰兢兢陪他進入內堂。
「少爺?」戚武雄恭敬迎了出來。「一路辛苦了,我立刻吩咐下人打掃寢房,準備餐
飯。」
仇雁申沒回答他,他的思緒仍停留在易云「平靜得反常」那句話上。
尉傑為何沒乘他離開這些天大肆破壞呢?他不可能不知道他不在山莊裡,除非——
「少爺,先入內盥洗。」
「不,我還要出去一趟。」他轉身飛掠上馬,直奔曲江左岸。
戚武雄和易雲見狀,一顆心簡直掉進谷裡。
「怎麼辦?」易雲問。
「跟去瞧瞧再說。」
隨風雲流逝,兩匹快馬迅速沒入泣血夕陽中。
* * *
林木蓊蓊鬱郁,殘漏著點點銀光。斑駁似塵封的綠蔭蜿蜒著牆垣,悄悄探入屋內,仿
佛欲揭開一盅未知的謎。
仇雁申輕若鴻鵠地穿過月洞門,打開寢房——
內裡寂寧幽幽,空無一人。所有的東西都不曾動過,也沒有打鬥的痕跡,她人呢?
仇雁申的眼像著了火,胸腔因為盛怒而劇烈鼓動,他飛快檢視過每一處廳堂,連屋外
的小榭軒亭都不放過。卻不見穆飛煙的身影。
怒焰騰然大步邁出屋外,戚武雄和易雲適時趕到。
他一把揪住戚武雄的衣領,聲音破啞:
「她人呢?你把她弄到什麼地方去了?」全寄傲山莊上上下下數百人,就只有戚武雄
一直對穆飛煙心存芥蒂,也只有他才膽敢和他作對。「說!」
「不是戚叔,是她自己走的。」反正最壞的狀況易雲都預估過了,就當被雷劈吧。
仇雁申一怔,繼而怒氣衝天。「什麼意思?你親眼看她離去卻不阻止她?」
「少爺,請冷靜。」戚武雄凝重地低喝。「你明知跟她不會有好結局的不是嗎?忘了
她父親是兵部都衛,叔父是御醫,一旦她跟了你,尉傑怎可能饒過她的家人?何況……咱
們福禍未卜。」
仇雁申悵然跌宕,十指深深埋入髮際,痛苦得無以復加。
易雲沒見過他真正發怒,驟然覺得他生氣的樣子好嚇人。
「不能愛其所愛……生亦何歡?」他瘋狂地席捲而去,夾帶一身戾氣和烈焰。
林中狂風襲過,樹葉紛飛,宛似亦心焦如焚。
戚武雄和易雲攔他不住,只得任由他去。
* * *
「天寧禪院」原建於東漢末年,因院後出現過五色雲彩,一如天祐祥瑞,寧謐澄靜,
乃淨土宗道場,隋煬帝下召正名。
禪院依山勢而建,坐北朝南,三面峰巒環護,無數樓台隱身於煙雨中,遠離塵囂。
其後因香火不濟,遊客漸稀,慢慢地成了廢置的古剎。漢皇見院落遼闊,相當雄偉,
棄之可惜,便命人修繕,改為要臣出巡途中的驛站。
仇雁申立於禪院之頂,見院內士兵層疊為障,紅色紗燈因風搖曳,喜采繽紛,他方才
稍稍平息的怒意又再度沸騰。
穆飛煙!你這麼不甘寂寞?才離開他的枕畔又迫不及待地投向尉傑的懷抱?
不必查證,無需詢問,答案已經寫在禪院內外,迎風招展的燈紅球采之中。尉傑不
會為了旁人的婚事,如此大費周章地佈置排場,他對穆飛煙的用心從不曾打過退堂鼓。
他們的婚期是什麼時候?今夜,明日?或者……
怎樣才能網住一個女人的真心?一片赤忱,或者無盡的名利富貴?他畢竟看錯她了!
「你但得了我的身,得不到我的心。」
言猶在耳,他怎麼會蠢到以為自己能買下她的一生,左右她的靈魂?
「喂!你是什麼人?」看守的官差發現了他,卻不認得他。
仇雁申寒著臉,頰上汗珠縱橫,面色白得駭人。
「來喝喜酒的。」他冷冷回答。
「還早呢,五天之後再來,記得穿體面些,多帶點賀禮,否則你連大門都進不去,
還妄想喝喜酒。快走,快走。」
「再請教一個問題?」他心中有萬千疑團,不解不快。
「囉嗦,你擅入禁地,我沒把你抓起來,已經——啊!」小官差的臉孔忽地煞白,
被仇雁申擒住的右臂,連同肩胛整個垮向一邊。「你……您,有話……只管……問吧。」
「五日後尉傑將娶誰?」他只想問幾句話,問完就走,絕不會為難下人。
「是……是的」
「娶哪家姑娘?」
「穆飛煙。」官差面上的表情明顯露出疑惑——怎麼連這你也不知道?
「她……可是心甘情願?」
官差張大牛眼,求饒的仰望著他。「小的只是一名士兵,穆姑娘的面都沒見過,哪
曉得……」
仇雁申不依,理智全失地非要他回答不可。「不說我就折斷你的手。」
「唉唷,這位大俠,你——」小官差快哭出來了。
「快,說是不說?」
眼看對方這麼不講理,小官差只好隨口回答:「應……應該是心甘情願吧。」
「你說什麼?」他突地面露猙獰,把個小官差嚇得屁滾尿流。
「不不……不是心甘情願,九成九是……是被逼的。」所幸他還算機靈,懂得見風
轉舵,才勉強保住一條胳臂。
「她住哪間廂房?」
「她?她不住這,尉將軍安排她住到另一個地方。」小官差趕忙把獲得鬆綁的手臂
藏到身後,擔心一個不小心又被他抓著當柴劈。
「什麼地方?」他欺近一步,陰冷的氣息直逼小官差週身。
「我……」小官差乾脆跪了下來。「大老爺,大俠客,求你大人大量,別淨跟我這
小人物過不去,穆姑娘在哪兒,我真的不知道。」小官差磕頭如搗蒜,只希望留住一條
小命。「若是你不相信,我可以發誓,發毒誓,你……咦!人呢?」
剛剛還站這兒呢,怎地一眨眼就不見了?是人就不該走得那麼快呀,莫非……活見
鬼啦?
小官差越想越不對勁,嚇得兩腳發軟,跌跌撞撞的跑下坡。
* * *
夜寒風苦,燭影如魅。
那嚙人心肺的感覺又回來了,糾糾結結揮不去,理還亂。
他從沒如此軟弱過,傷感伴隨頹喪跌入座椅中,攢著眉,皺紋刻在額際,一夜之間,
竟成烙印。
如此四天三夜,他憔悴幾欲不成人形。
晨光微露,又是一日破曉。僕人來報,有驕客遠道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