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簡直……」戚武雄辯不過他們,也覺得他們說的話自有幾分道理,雖仍憂心
忡忡,亦不再加以反對。
「穆飛煙人呢?」成桐驚問。
記得東廂庭院起火那天,仇雁申說過要縱火之人付出高昂的代價。後來經過仔細勘
察,元兇正是穆飛煙,難不成……他衝冠一怒,了結了她?
「在『寄懷樓』。」戚武雄為確保仇雁申的安全,曾派出六員輕功卓絕的心腹,亦
步亦趨地跟蹤他身後。穆飛煙一離開密樹林,便被他們給軟硬兼施地接往另一爿別館安
置。
「既然人都接來了,還不趕緊張羅喜事?」狄任之摩拳擦掌,巴不得現在就有喜酒
喝。
「皇帝不急急死太監。少主沒示意之前,誰都不許給我找麻煩。」戚武雄到底是元
老級人物,一句話便將其他三人震得死死的。
* * *
穆飛煙在樓外一處花團錦簇的園子躑躅,去留的問題困住她悵悵落落的心緒。
離開,上哪兒去呢?回到京城家中,如何向父母高堂交代?尉傑還會要她嗎?
苦心孤詣換來的卻是羅愁綺恨。憑誰訴?
在此世間,如此星夜裡,只有她,心如明鏡,情似輕煙,前塵舊夢柔柔牽扯。
為什麼不走?這個問題她自問了無數次,始終找不出答案。事實上答案就在她心
底,只是不敢也不願面對罷了。
思及此,穆飛煙淒惋地苦笑,猛抬頭見碧落月色清明,星辰蒼茫,如濤的思緒,令
她困囿愁城。
「你為什麼又回來?」
乍聞一聲冷冷的嬌斥,穆飛煙下意識地星眸回望聲音來源處。是昨日那位蒙面女子,
她佇立在十尺外的一棵大樹下,手執武器,輕蔑地瞪著她。
「不可以嗎?」穆飛煙不喜歡她趾高氣揚的語氣,掉頭便想離去。
「慢著!」蒙面女子將利刀橫在她面前,目中火光四射。「先回答我的問題再走不遲。」
這聲音恁地熟悉,她莫非是舊識?
穆飛煙瞟著她的劍,移向她僅露三分之一的面龐,細細打量,究竟在什麼地方見過此
人?
「憑什麼我要回答你的問題?」她已被尉傑削去職權,即使這蒙面女子是朝廷派來的
密使,她也沒必要聽任她的支使。
「憑這個。」她抖動了一下亮晃晃的利劍。「我問你,你真的移情別戀,準備要嫁給
仇雁申了嗎?」
莫須有的事,叫她怎麼回答?
「我私人的感情歸宿,不勞你過問。」穆飛煙旋了幾個身,蒙面女子的長劍均緊追不
捨。
「水性楊花的女人,你真是無恥!」
如此詆毀雖是無的放矢,卻意外地擊中穆飛煙的傷心處。只見她身子一僵,怔在當場,
手足無措地。
「讓我說中了?」蒙面女子逸出一抹包藏禍心的笑聲。「可惜皇上對你信任有加,尉
將軍祝你如掌上至寶,沒想到你竟然狠心讓他肝腸寸斷。知道嗎?你在這兒逍遙快樂的同
時,他正苦不堪言的藉酒澆愁,自暴自棄得不成人樣。」
「不可能。」尉傑一向剛強自若,從來不需要兒女私情的累贅。女子描述的情景,簡
直匪夷所思。
「怎麼不可能?你該瞭解他是個面冷心熱的男子,就算是錚錚鐵漢,也有柔情軟弱的
一面。何況,他那麼愛你!」
穆飛煙僵直地悵然跌坐。她是不是聽錯了?那日他離去時的澆薄寡恩,真是故意偽裝
的堅強?
他依然愛她?該高興抑或傷心?是情到濃時情轉薄?還是……
情天是女媧補的,恨海是精衛填的。一生愛一個人是絕對的真理。那麼,她該愛的
人是誰?
「回去看看他吧,他好可憐,茶不思飯不想,形銷骨立的,叫人看了都心酸。」蒙面
女子舌粲蓮花,說得她心旌動搖。
良久,她笑面輕淺,含著熒熒淚珠。
「告訴我你是誰,為何這麼瞭解他?」她和尉傑相識數年,定親兩年,似乎仍不及對
方所知道的十分之一。
莫非是尉傑不為人知的紅粉知己?
「我叫程小樓,是他的部屬,原為西宮承干殿的守衛,幸蒙尉將軍擢拔——」
「胡扯!你一名女流,如何守衛承干宮?」說謊也不打草稿。
穆飛煙冷眼掃向她——適逢皓月破雲而出,燦亮天光下,她幾乎就要認出對方了。
「我乃頂替入宮,女扮男裝……不信,你自可去向尉將軍查證。」程小樓悄然抹去眼
角的淚水,嗓音變得有些哽咽。「回去吧,他真的需要你,這世上再也沒有人比他更愛你
了。那個仇雁申是朝廷捉拿的要犯,他能給你什麼?或許你還不知道他的人品有多低下;
一個好人會無緣無故跑到煙花之地當廚子?哼!他蹂躪糟蹋過的女子,沒有上百個也有數
十個。他真的很壞,你千萬不要上他的當!」
蒙面女子鼓起如簧之舌,極力遊說要讓穆飛煙死心離去,就在這時,穆飛煙陡然猜出
了她的真實身份!難怪她會這麼不希望任何女子留在仇雁申身旁。
一切全是為了爭風吃醋。
穆飛煙心裡暗暗竊笑,表面上則不動聲色。
「程姑娘好厲害的查訪功夫,短短一、兩個月,連仇雁申的底細都摸得清清楚楚。我
只是很納悶,既然你有這麼多機會接近他,何不乘隙殺了他?」
「因為……」程小樓支吾了一陣,才道:「我武功沒他強,怎麼殺他?就像你,你還
不是前功盡棄。」
陣陣痛楚直刺穆飛煙的心窩,她是不能還是不肯?仇雁申不會對她用情的,這麼簡單
的事還看不出來嗎?她在等什麼?渴望什麼?笨呵!
程小樓並不明白穆飛煙內心的轉折掙扎,仍然一個勁的說道:「乘仇雁申尚未發現你
之前趕快離開,我已經幫你備好馬車,車伕會直接送你到尉大人那兒。」程小樓一刻也不
想讓穆飛煙耽擱,乾脆動手拉她。
「不,我不要回尉傑那兒。我走便是,至於上哪兒去,則是我的自由。」她格開程小
樓,直往前邁出。
「不行,除了尉將軍那兒,你什麼地方都不准去。」程小樓很堅持,不惜拿劍相向。
穆飛煙倏然斂容。「你管的未免也太多了,再要囉嗦,我就賴在這兒,看你能奈我何?」
「敬酒不吃吃罰酒。」程小樓毫不客氣地舉劍刺了過去——
「啊!」穆飛煙一時遲滯身形,險些掛了彩。「為何非要將我送交尉傑?」
「因為你只有回到尉將軍身旁,才能確保仇雁申找不到你。」
原來如此。
對方的目的不在撮合她和尉傑,而在分離她和仇雁申。如此昭然若揭的機心,她怎會
看不出來。
「你多慮了,離開此地我自會找一個隱密的地方,將自己藏起來,無論誰都不見。這
樣你放心了吧?」她已經夠委屈了,難道還不行?
「這……還是不妥,仇雁申神通廣大,手底下眼線眾多,你躲不了他的。」劍光一閃,
冰冷的劍身已架在穆飛煙肩上。「走,否則別怪刀劍無眼。」
穆飛煙猶趑趄難決,達達的馬蹄溘然響自庭外,須臾彷彿已逼至園中。
程小樓慌忙拾劍入鞘,轉身欲逃時,駭見仇雁申頎長的身量已出現在唯一入口月洞門。
糟糕,她心念疾轉,立刻執劍塞入穆飛煙手中,並抓著她的手揮向自己——
「唉唷!」伏地呻吟的程小樓順手摘去臉上的布巾,露出嬌顏姝麗的五官。
「無雙?」穆飛煙震驚的不是她現出廬山真面目,而是她使的這招栽贓嫁禍的卑鄙手法。
「申哥救我。」無雙說著,撲到仇雁申腳邊,抱著他的兩手猶不住哆嗦,一副驚嚇過
度的模樣。「穆姑娘要殺我。」
仇雁申彎身將她扶起,一行血注自他左腋下汩汩沁出,無聲暈化於袖擺內側,教人怵
目驚心。
「申哥,你怎麼——」
因著無雙的嚷嚷,穆飛煙也愕然抬頭,睇向他兀自淌血的傷口。
仇雁申沒回答無雙的問題,倒關切地反問:「她為什麼要殺你?」
「她……」驚疑甫定,無雙立刻應景地淌下兩行熱淚。「穆姑娘誇口說她即將成為寄
傲山莊的女主人,我不相信,駁了她幾句,她惱怒的要我幫她濯足,我不依,她就拿刀子
刺我。」說到後頭已泣不成聲。
無雙對仇雁申曉曉耿忠,全莊裡的人沒有不知道的,穆飛煙為難她,不啻是在挑戰仇
雁申的威信。
他虎目圓瞠,冷冷橫向穆飛煙。她則不畏不懼,與他四目對峙。
直到此刻她才不得不承認失敗,身為一名殺手,她不夠狠、不夠絕、也不夠虛偽。汗
顏!
「給我一個解釋。」他強抑的怒火,已燃出濃濃的火藥味。
穆飛煙淡然一笑,把長劍擲於地面。「要殺就殺,何必多言。」翩然轉身,踱至池邊,
把手上的血污一一洗淨。
「申哥,你別生氣,只要穆姑娘不再無理取鬧,你就甭跟她計較了。無雙自己也不好,
不該多話頂撞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