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啦,她也沒吃虧就是了。那臭小子的傷想是不怎麼嚴重,華家的人才沒來找她算帳,只是突然下聘,又不禁令人疑竇叢生。敢情是個陷阱?
果真如此,她以後的日子勢必不會太好過。但,誰怕誰?要打架她也不見得打輸他,現在最要緊的是讓姊姊脫離吳天貴那個吸血鬼的魔掌,其餘的,就改明兒個再來傷腦筋吧,以她的凶狠潑辣,那姓華的狗兒子不見得能討到什麼便宜。
"小樓,是姊姊對不起你,如果不是天貴輸掉了一百五十兩,咱們還可以抽腿,把這樁婚事退掉。"嫣羽軒淚眼婆娑地眨呀眨,整張臉模糊一片。
「不要再說,也別哭了。我是去嫁人又不是去跳火坑,犯不著傷心成這樣。你只要記得,絕絕對對不可以再和吳天貴那喪盡天良的人在一起,否則我死也不瞑目!」
"呸呸呸,好端端的說什麼死啊活的。我答應你就是了嘛。不過,你到了華家凡事可得多忍讓,千萬別逞一時之快強出頭,須知退一步海闊天空……」
"省得了,省得了。"嫣羽樓受不了姊姊的嘮嘮叨叨,頭枕在椅背上,兩眼合閉,作假寐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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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五戌時一刻,嫣羽樓在十六人大花轎及二十四名喜娘的簇擁下,無奈地嫁進了華府。
新房內紅燭高燃,掩映著床沿上枯坐著的綽約身姿,一聲聲長吁短歎,從喜帕內隱然傳出。都子時了,那王八羔子怎麼還不進來?想害她在這兒僵坐一整晚嗎?嫣羽樓越想越火,"唰"地一聲把紅絲巾從鳳冠上扯下。
「幹什麼?」這吼聲冷不防地自斜前方傳起,赫然嚇了她一大跳。"那麼迫不及待想和我圓房?"華仲陽不知何時進了房門,端坐在擺放著合巹酒的雲石桌旁,包藏禍心的盯著她。
那樣的一張面孔,很容易使人心生膽寒,至少華府的傭僕們就怕他怕得要死,嫣羽樓卻全然沒把他當回事。
「圓你個大頭鬼,憑你這小不點,想圓房?等著吧!」她伸手粗魯地把大紅嫁衣一脫,倒在床上就準備睡他個昏天黑地、日夜無光。
此舉把華仲陽大大的惹惱了,衝到床邊使勁將她拉起來。"不准睡,起來陪我喝酒,再侍候我寬衣就寢。"
「我不會喝酒,也不愛喝酒。你這麼大個人了,連脫個衣服也不會?」嫣羽樓甩掉他的手,倒頭又要睡下,華仲陽卻搶先一步,把腳踏到軟榻上。
「你把床踩得髒兮兮的怎麼睡?」沒教養的壞小孩。"不能睡就不要睡,快起來陪我喝交杯酒。臭女孩!"不友善的語氣夾著粗話,咆哮向呆坐床榻的嫣羽樓。
「你敢罵我,好,讓你見識見識本姑娘的厲害。」她忿然起身,抄起一旁用來勾喜帕的鐵秤,朝華仲陽便殺過去。
華仲陽吃過她的暗虧,早做好了準備,一柄長劍適時擋開她的鐵秤,劈向她的天靈蓋。
慌亂中,嫣羽樓拎起枕頭,護住腦袋瓜子,登時鵝毛漫天飛舞,新房一片凌亂。嫣羽樓逮住機會,抓起圓凳擲過去,趁華仲陽閃躲之際,忙奔過去,欲奪下他手中的長劍。
"臭女人,你好大的狗膽!"兩人頓時扭打成一團,誰也不肯讓誰。
"天老爺,你們這是在幹什麼!"華夫人狄永阿和依然年青英俊的華老爺子華家雋,瞠目結舌站在房門口,匪夷所思地看著混戰中的兩人。
"是他(她)先動手的!"華仲陽和嫣羽樓同時惡人先告狀,互指對方的不是。
"我的天,今兒是你們大喜的日子,怎,怎……麼搞成這德行,這……要傳了出去,華家的臉豈不全丟盡了!"狄永阿跟前一黑,險險就要昏過去。
好女不吃跟前虧。嫣羽樓稍一忖度,立刻雙膝落地,向華家兩老低頭認錯。"是我不對,請爹娘責罰。"說時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十二萬分的委屈。"媳婦只是不瞭解,是哪兒做錯了,竟惹得小相公他拿劍來追殺我。"
"我是……"華仲陽被她絕佳的演技搞得心頭怒焰高漲,最慘的是那把長劍還握在他手上,人證物證令他百口莫辯。"我只是自我防衛……"
"你還有臉狡辯!"華家雋怒然搶過長劍,本想一巴掌打過去,但想想今兒日子特別,只得作罷,「當初你是怎麼跟我和你娘說的?你說小樓貌美如花,溫柔婉約,她會好好照顧你,你也會善待她,結果呢!新婚第一天,你們就大打出手,甚到抄起傢伙,我問你,你們這樁婚姻究竟還要不要維持下去?」
"我----"當然能不要是最好的嘍。
"要。"華仲陽截去小樓的話頭道。"孩兒知錯了,孩兒保證將來會用比較溫和的手段,來懲治小樓某些不當的行止。」
"我哪有----"殺千刀的竟敢誣蔑她。
「這樣是最好的了。"狄永阿明顯地袒護自己的兒子。"小樓,你起來吧。我知道要你一進門就得負起照顧仲兒的『重責大任』的確是屈你了。但你也要知道,若非仲兒再三誇口你是上上人選,我們是決計不可能看上你的。"她輕描淡寫地瞟了嫣羽樓一眼,繼續道:"我們華家五代為官、三代從商,在江湖上可是赫赫有名的,以我們的財勢,別說討一房兒媳婦,就是十房二十房都不成問題,你明白我的意思吧?這婦德、婦功、婦容,我想你多懂得一些。要是無法勝任華家少奶奶這個榮銜也沒關係,早點告訴我就是。仲兒是華家的命脈,一切自當以他的需要為主要考量。」
哇!好厲害,冗長一串,全都弦外有音,音外有韻,明示暗示要她仔細著點。嫣羽樓恁地冰雪聰明,知道得在適當的一刻裝笨。
「哦。」她憨憨地點個頭,啥話都不願再說了。在這麼精明悍傲的婆婆面前,忍抑示弱才是上策。
"明白就好。把房間收拾收拾,早點休息吧,別讓仲兒累壞了。"
"你也一起收拾。"華家雋處事較為公允,剛剛狄永阿那番話,倒讓他為小樓暗暗叫屈。"全是你惹的禍。"
"好了,相公,人家累了,回房了吧。"狄永阿挽著華家雋的手臂,親暱地相偕步向長廊。相形之下,他們還更像一對新人,其恩愛的模樣還真教人欽羨。
嫣羽樓百味雜陳地回眸睨向華仲陽,他眼中也正閃著恨恨的光芒瞪向她。
他們不是冤家,是仇人。嫣羽樓淒涼地想,總有一天他們必會有一個人斃在對方手裡,這場風波才有可能平息。
兩人對視良久,嫣羽樓才開口問:"你娶我回來,只是企圖瞎整我?"
"是又怎樣!有仇不報非君子。"他嘴上的笑容充盈著好鬥嗜戰的血腥氣。"你等著接受人間煉獄的酷刑吧。」
「誰要受誰的刑還不知道呢!」嫣羽樓邊把地上、桌上、床上的鵝毛草草掃進字紙簍內,邊揣想該如何平安度過今天以及往後每一個灰暗恐怖的日子。"你何必費事把我娶進門,咱們大可約個地方,打個你死我活,不是更痛快,更乾脆。"
「一下子就把你打死,太便宜你了。」華仲陽抓著她的手,威脅她坐到雲石桌旁。"把酒杯端起來。"
"幹麼?我們不必假惺惺來那一套了吧。"反正注定要無疾而終,以悲劇收場的婚姻,學人家喝什麼合巹酒?無聊!
"我說要就是要,快把杯子端起來,不然我叫人嘍。"他是個蠻橫的土霸王,十三歲了,依舊孩子氣十足,完全一副被寵壞的跋扈樣。
「我說過了,我不會喝。」
「會不會得我說了才算數。」見嫣羽樓不聽使喚,他一氣,出其不意地跨坐在她腿上,一手捏著她的下巴上,一手執意灌進她嘴裡。
"你這王八蛋,狗兒子!"小樓不甘示弱。把整杯的酒往他臉上潑去----
「好啊,連我爹娘你都敢罵。」華仲陽欲擒住她的衣襟,豈知準頭偏失,竟罩上她甫由荷包蛋變成小籠包的胸脯。好軟!
「啊!」小樓一驚,怔楞有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也不知該作何反應。"你……你不要臉!"意識到他邪惡的黑瞳還停留在自己身上,才連忙用力推開他。
華仲陽哈哈大笑,十足十的壞胚子德行。「好小哦,你都十五歲了耶,身材那麼差,光臉蛋好看有個屁用。」說完還拿食指刮她的臉。
嫣羽樓沉凝地不動聲色,然後猛地轉頭,咬住他的食指,用力地啃。
「啊!」華仲陽駭然吃痛,本能地一巴掌摑上她的右頰。
嫣羽樓沒料到他區區一個臭娃兒,居然有這麼大的力道,打得她眼冒金星,跌往太師椅,又滾落地面。流血了,她的耳朵有一霎時幾乎什麼都聽不見。
好個血腥暴力的洞房花燭夜,華仲陽和嫣羽樓都被彼此嚇壞了。雙雙癱坐在地上,忐忑地望著對方。就某個角度而言,他們都還是個孩子,除了使用蠻力,尚不知如何排解這場仇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