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著韁繩的白衣男子絲毫不將旁人的眼光看在眼裡,他策著馬兒前進,最後終於停在一間客棧前——一間名為「第一」的客棧。
第一客棧,是名副其實的「第一」客棧——堂居鎮第一大客棧、第一豪華客棧,也是收費第一貴的客棧。沒錢?!對不起,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有錢?!對不起,還得秤秤你有多少斤兩。在第一客棧裡,就算你只是坐下來喝個茶,少說也得上兩銀子。那麼普通的一桌酒菜呢?動輒十數兩跑不掉。價錢更高的?當然有。嘿,就看大爺您花不花得起了——這就是第一客棧。
或許有人會問,這樣貴得離譜的客棧,生意想必不太好吧?錯了,它的生意不僅好,而且好得不得了。天天高朋滿座不說,在用膳時間遲些來還不一定有位子坐呢。奇怪是不是?其實這現象說穿了一點也不奇怪,只不過是店家懂得利用人性中好面子的弱點—
—尤其是針對那些有錢人或自認為有錢的人,第一客棧只是提供了一個讓他們證明自己有能力擺闊的地點而已。
說了這麼多,那名俊秀、飄逸、含著微笑的白衣男子已經下馬來了。當然,站在第一客棧門口的店小二也機伶地過來招呼。既然敢停在門口,自然有著雄厚的本錢;而且光看他一身上等綢衫、氣宇不凡,讓人想忽視也難。
店小二對於是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身份等級,往往一眼就能猜出個十之八九他一眼就將白衣男子判定為上級,當然是笑容滿面地立刻迎上去。
「公子爺,您要用膳還是住店?」店小二細長的眼睛溜到了馬背上還坐著的一個人身上。即使那藏著臉的瘦小人影、一身的髒灰令他詫異,表面上他仍若無其事。
「我要你把這個交給你們當家的大掌櫃,他看了就會明白了。」白衣男子將一根細長的銀針遞給他道。
店小二將銀針湊近眼前。「公子爺,您這……」他不甚自然地笑著。
「快去!」白衣男子的表情說明了他討厭囉唆的人。
店小二不敢再多問,轉身就往裡面跑。
白衣男子則在店小二捧著針進去時,轉過身向馬背上的人伸出雙臂。
「下來,我們今晚就在這裡休息。」他的語調明顯溫和了許多。
而馬背上的瘦小人影沉默地伸手讓他抱下馬。
白衣男子輕而易舉地將她抱下地面。
「這裡就是我說的地方,我會要他們好好照顧你。直到你姊姊來找你為止。」
小人影仰起頭,一張皎白、柔弱的臉蛋顯露出來,寫滿彷徨無助的黑白大眼直盯著他看。
白衣男子——原無涯,一接觸到她的眼神,心情也跟著下沉……他抬起手輕輕刷過她的臉頰。以一向寡情、薄情的他來說,這小丫頭能讓他為她做到這地步,也空前了。
「你不必擔心以後的事。我把你交給拾老大,那就表示就算你的親人一輩子沒來找你,他也會養你一輩子。」他說的是實話,不過他當然希望這種事最好不要發生。
南蝶迅速眨了下眼,突地又垂下頭不發一語。
雖然早就注意到她少言及極端怯生的個性,可在她低下頭時,臉上出現那種落寞又惶恐的神情,仍讓原無涯的心緒跟著被牽動。他當然忖測得出她的心情,只是他根本不可能帶著她繼續上路,能為她做這安排已經是他最大的極限了。況且她現在所要做的,該是靜靜等待親人的出現。
原無涯凝視了她低垂的頭顱一眼,沒說話,轉身面向正朝這裡跑來的人影。
「原爺,真的是你!」一陣夾帶著意外驚喜的喝聲響起。
一個身材高大、長臉怒眉、銅目闊嘴,原本該是一副凶樣十足的男人,卻奇異地笑容滿面,大大降低了他的可懼度。他健步如飛地跑來,一下子就躍到了原無涯身前:而跟在他後面跑得氣喘吁吁的,則是剛才那店小二。
相較於他們,原無涯顯得氣定神閒多了。他勾起唇角,露出愉快的微笑。
「當然是我。別太高興,我呢,是來跟你討債的。」
拾老大可以什麼人的帳都不買,惟獨原無涯——兩年前將他從閻王老爺那裡拉回陽間的救命大恩人,他可是言聽計從。他一直想找機會報恩的,所以不斷打探他的消息:
偏偏他總是行蹤不定,教他想為他做點什麼事也難。他——拾老大,可是個有恩必還、有仇必報的男子漢大丈夫。他原本明天一早還打算再派人去查訪恩人蹤跡。沒想到他竟已來到他面前。
拾老大必恭必敬地奉還銀針。「原爺要什麼儘管向我吩咐,我一定為您辦得妥妥當當。」
沒多久後,原無涯和南蝶已經被拾老大迎進客棧裡最華貴舒適的一間餐廳用膳。廳裡,除了他們三人外,還有拾老大的愛妾,及兩三位拾老大的手下愛將。
美味佳餚一道道地上,這些自然全是拾老大特意吩咐廚子準備的拿手絕活。
「原爺,難得您肯來,這些可是本店師傅的拿手好菜,您一定要嘗嘗。還有這位小姑娘……」拾老大笑得可開心了,不停地招呼著原無涯。至於坐在他身邊一直不曾抬頭、靜悄悄的彷彿化為石像的女娃兒,他也一併招呼。
「她叫南蝶。」原無涯看出拾老大對她的驚疑和好奇,視線在她身上溜了一圈。對旁人而言,也許她確實太過怪異了。「我想把她托在你這兒,直到她的親人來找她為止。」他只說出目的。
如果她姊姊有回到破廟看到他留下的訊息,應該知道怎麼來這裡帶走她。
拾老大並沒有問原因。「原爺儘管放心,只要南姑娘不嫌棄我這地方,她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只要是原無涯吩咐的事,那有什麼問題。
拾老大的愛妾早就注意到一直沒舉署的小姑娘,她不禁悄悄拉了拉丈夫的衣袖,關切地低言:「老爺,妾身瞧南姑娘臉色似乎不怎麼舒坦,是不是生病啦?」
不僅是拾老大,席間所有人或多或少都聽得到她的話,不由得把視線轉向一直沒出聲的南蝶——的確,她低側的面色蒼白若紙,神情呈現極度的迷離,彷彿完全感受不到旁人的言談舉動。
原無涯微感有異,立刻伸掌搭住她的腕。只是他還來不及探診出她的脈象,即被她突然轉身、緊緊抱住他的舉動弄征了。
而南蝶突如其來的舉動也讓眾人驚詫不已。
「怎麼?你真的不舒服嗎?」一下子回過神,原無涯沒拉開她是因為貼觸著他的是一具涼冷又僵硬的身子,他也跟著有些緊張。
南蝶將臉蛋整個埋進他懷裡,低悶模糊的聲音隔了好久才傳出來:「不要……我不要……」
「你想說什麼?!」原無涯雙掌握著她的肩,試圖問出令她不對勁的原因。
「我……我不要在這裡……」他聽不清楚她在說什麼。
這時拾老大也關心地傾向前。「南姑娘到底是怎麼了?沒事吧?」
原無涯心神一動,眉頭舒展開來,鬆開手掌。「沒事,我想她只是不習慣面對這麼多陌生人。」他早該注意到她這種情況了,瞬息有了主意,抬頭看向拾老大。「這樣吧,我先帶她回後院,也請你派人弄點吃的過來,回頭我們再敘,如何?」
拾老大立刻站了起來,朝他擺擺手。「原爺,您不是明日一早就要離開了?我看您乾脆多陪陪南姑娘好了。我立刻派人送你們回房,有任何事儘管向小二們吩咐,如果需要我的話……」
原無涯也已經箍著南蝶的臂膀站了起來,不慌不忙地對他瀟灑一笑。「我不會客氣的。拾老大,那就麻煩你了。」
南蝶放開抱著他的手,改拉著他衣袖。只要有他在,不管要去哪裡,她都定定跟著他走。
南蝶默默地跟在他身後:心,又在疼了。她就是沒辦法和不喜歡的陌生人在一起,可是她喜歡的人為什麼都要離開?爹爹、娘、姊姊都不見了,現在連這個撿她的人也要走了……為什麼他不能留在這裡?她還不要這麼快就和他分開。
拾老大將招待貴客的後院全整理出來讓原無涯兩人使用。後院這一區屬於客棧特別的獨立空間,除了兩間房,廊外有一個精巧的花園,除了小橋、流水、亭台外,還別具心思地在樹下做了一架美麗的鞦韆。
小二們依照拾老大的吩咐,將方纔餐桌上的所有美食全部搬進這裡的小廳後,便告退了。
原無涯在桌旁坐下,隔過頭以似笑非笑的眼神睇著仍呆站在他身後、緊捉著他衣角的南蝶。
「好啦,這裡只剩下你和我……或者是要我出去外面等你用完飯再進來?」
南蝶立刻放開他,選了他旁邊的椅子坐下:而且坐下後,她的注意力便全然轉到眼前的食物上。天!她已經很久很久不曾好好吃過飯了,自從姊姊將她自那一片火海中拉出來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