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他的影子快速衝向門外,消失在昏黃街燈的夜色裡,席貝雅又呆站了一會兒才進屋。
這一個夜晚,真是有夠瞧的——尤其是那個自大又鬼靈精的外國男孩。
席貝雅將廚房的門鎖好。這回更仔細地檢查了屋裡上上下下的門窗,確定全關好後,這才回自己的房間。
舒了口氣,無心將之前的構思重鍵上去,席貝雅經過方纔那場意外,現在最想做的事就是讓自己放鬆下來,上床睡覺。
老天!她真的該慶幸偷偷進屋來的不是暴徒惡人,否則明天上社會版的就是她了,至於那意外的訪客——老實說,她不是不好奇男孩的身份及落魄到偷吃東西的原因,可是對她來說,男孩的事已到此為止,她確信這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面,也是最後一次。既然如此,再窮究下去只是浪費心力而已,就當作是一件意外吧。
可她沒想到,意外,有時並不是單數——
※ ※ ※
法威集團是傲視全球數一數二的觀光、旅遊業集團,分部跨足各大洲十數個國家,堪稱休旅業的龍頭,而它的幕後掌控者更是令人稱奇。法威的創辦人是台灣人,總部卻設在英國。據說是因為創辦人在英國和當地美麗的女伯爵結婚,爾後他在英國發展了事業,後來卻面臨和女伯爵分開的情境;而傳聞中,第一代總裁將事業擴展到全世界後,便將他的位子交給了他的子嗣,自此便在商界消失。
傳言不論是真是假,總之,現今的法威集團依舊令人矚目。至於台灣分部,拜現代高科技之賜,和總部的聯繫管道也幾近暢通無阻。雖然如此,總部仍是不少人嚮往的地方。今早由總經理室發出的一項消息,則令公司上上下下處於振奮與緊張狀態——最高領導人將於十日後來台!
由總部傳真過來的一張紙條,只簡扼地告知台灣分部,總裁先生廿八日會到台灣,至於其目的、一切細節則隻字未提。於是身為秘書的席貝雅在夏世傑的指示下,立刻著手追查這張傳真的真偽。訊息傳回倫敦,確認了無誤之後,接待總裁的準備工作立時成了全公司的大事。
「連你也沒見過總裁?」快捷地安排好總裁下榻的飯店,席貝雅聽一旁的夏世傑提起,不由得驚訝。
將手邊公事處理告一段落,極懂得及時行樂的夏世傑不忘啜上一口濃醇的好咖啡。
「就是沒見過。」他點頭,滿足地呼了口氣,然後笑望著蹙眉的席貝雅。「所以說,大老闆這次要來台灣,我也跟大家一樣會是第一次見到他。」
雖說國際機構——尤其是跨國組織,想接觸最上層人物的確很難,但屬於駐國分部的總負責人也不曾見過大老闆,這就有點稀奇了。席貝雅到「法威」一年多,雖然間接聽過一些傳言,但她並沒有太在意。對她而言,能把工作做好才是最重要的,而今若非有此突如其來的重大事件,恐怕她也不會想知道更多。
「我知道每年六月全球駐外負責人都會到總部開會,難道在那種會議上,總裁先生也不到場嗎?」把整理好的文件放到總經理桌上,席貝雅隨口問。
暫不理會那堆文件,夏世傑此刻的心思也在此事上打轉。他之前就感到奇怪。
「是啊。我曾連續兩年到倫敦總部列席會議,但是都沒見到塞普希先生出現,不過倒是有一位代理總裁。聽總部那邊的人私底下說,正牌的總裁根本從未出現在任何公開場合,好像自從老總裁宣佈將位子傳給現任總裁以來,就一直是代理人在代理總裁的職務。」
「沒有人懷疑?」連席貝雅也感到十分不對勁。
「你說代理人的身份還是現任總裁的事?」夏世傑忍不住想吊她胃口。
「都有。」席貝雅藏在鏡片後的晶亮眸子銳利地睨了他一眼。
夏世傑把所知道的全盤托出。「代理人的身份何等重要,當然不容許有問題。倒是這位塞普希先生行蹤神秘得很,當初老總裁要將位子傳給他子嗣的消息一傳出,全世界不知道有多少媒體想採訪他都不得其門而入,他根本連交接典禮也沒出現。依據總部內流傳的說法,似乎這位塞普希先生對於總裁位子一點興趣也沒有,全是老先生自己作主硬要他繼承……我想,這或許可以解釋他不曾出現在公司的原因。」
聰慧的美眸轉向他,席貝雅指了指那張令全公司翻天覆地的傳真。
「那麼,現在這位總裁先生想通了嗎?這位總裁不會就是正牌總裁吧?」
不知這英國佬——正確說來是中英混血兒——在玩啥把戲?依夏世傑所說,他簡直是不將總裁之位放在眼裡,可為何他又要總部傳真這次消息?
怪!
夏世傑反倒充滿自信地一笑。「不管他的真正目的是什麼,不管來的是不是真的大老闆,我們都要想盡辦法滿足他的要求,不是嗎?」
明顯地,總裁來台之事對他而言已不是問題,接下來除了通令各部門準備一些相關事宜外,就只剩下等待迎接大老闆的到來了。
這話題暫告一段落。
席貝雅瞭解地點頭,不再多話地轉身回她的辦公桌,埋首整理下午會議要用的資料。過了一會兒,一直注視著她的夏世傑突地開口,語意頗堪玩味——「喂,貝雅,要不要聽我一個小小的意見?」
抬頭,席貝雅用拿著筆的手推了推架在鼻樑上的鏡框,心思顯然還處在忙於公事的專注狀態。
「什麼?」
「你再不把身上那些偽裝拆下回復本來面目,真的會變成沒人要的老姑婆。」
她頭上那一絲不苟的髮髻、鼻上不時滑下的眼鏡、身上沒女人味的套裝實在令他看不順眼——自接管這裡以來,她一直是個最得力的助手,辦事能力猶在男人之上,可她對待自己的方法簡直就是在糟蹋上帝的美意嘛。
漾水的眸波佇立刻聚集了一絲的笑意。席貝雅摘下礙事無用的眼鏡。她只上了點唇彩,未抹上任何化妝品的白皙臉龐比起濃妝艷抹的女孩子少了爭奇鬥妍的效果,可除掉那副笨拙的眼鏡後,一張令男人屏息、女人嫉妒的容顏出現了。
她一向明白自己的外貌給其它人的想法,「清秀」這形容詞向來和她沾不上邊,冶艷嫵媚才是人們加注在她身上的標記。不可否認,外表美麗的人討人喜歡的程度高過討人厭的程度,但是連帶的,她成了習慣以外貌衡量一切下的人類的犧牲品——生就一張艷貌,不是她的錯,不代表她就得忍受他人的目光。所以在她十九歲以後就不再重視外觀,加上她不擅與人建立良好的人際關係,因此,成了人人眼中高傲不可攀的女人。
在學校時她就獨來獨往,出了社會後更沒什麼知心朋友。換了兩家公司都是源於暗地裡被謠傳成靠美色陞遷。所以跳槽到「法威」後,她便決定隱藏起自己的美貌。她發現,當個無趣、固執的老處女比被人當成無用的花瓶快樂多了。
「有沒有人要定位在於女人美不美嗎?女人的幸或不幸也只在於有沒有人要嗎?」
被她曲折的理論弄得一愣,夏世傑回過神來,不禁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欣賞美麗的事物是人的天性,我不否認美麗的女人比較能吸引我的注意力。」
席貝雅也盯著他,唇邊勾起一朵若有似無的笑。「是啊,人都有欣賞美麗事物的天性,可是『以貌取人』也是人的天性。你忘了,剛調過來時就因為你長得一點也不符合『總經理』該有的模樣,而被那些主管質疑你的能力,不是嗎?男人都有這種經驗了,更何況女人。」
不得不承認她說的是事實,也明白她要表達的是什麼,夏世傑只得輕歎口氣。
「你說的沒錯,可是你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吧?」
絕艷的臉龐現出了一抹爽然的微笑,這一刻,撤下防衛面孔的席貝雅顯得燦爛而迷人。
「你有兩個選擇:一是繼續看下去,二是把我辭了。」
第二章
今天是農曆十五,月亮皎潔得過分——傍晚時,身為公司總經理的夏世傑帶了兩名經理和客戶餐敘。而席貝雅為了三天後的總裁來訪行程計畫,也加班到晚上七點。等到她終於關掉計算機,走出辦公大樓,外面街道早已亮起了輝煌燈火。
夜裡的風舒服微涼,具清醒腦筋的作用。席貝雅提著背袋,一走出大樓,方才疲倦的細胞立刻被仲夏的涼風吹跑了,原本想馬上回家的心緒竟漸緩和了下來。
深吸口氣,平緩走往公車站牌的腳步,席貝雅和行色匆匆的路人擦身而過,此時的她倒顯得傭懶。
大廈高樓林立的城市中,竟也能看到那輪高懸在天上的明月,她有些詫異和驚喜,只是她還來不及細細欣賞,尖銳的煞車聲就猛然自身後傳來——嚇了一大跳,席貝雅反應極快地回頭。就在這極短的一秒鐘內,事件就在她眼前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