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這個白癡!而他愛她。
她的笑意逐漸明顯,從眉眼到嘴角,從腦裡到心底。
她猛然一跳,跪坐在他的大腿上。
「你真的愛我?」亮閃閃的目光,讓人無法逼視。
「嗯。」他拂過她的嘴角,盛住那一抹笑。
「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
「無論我何時說,你都會問:『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他無奈道。
呵,聰明。她用力吻他一下。
這代表,他的賭注下贏了嗎?他的心仍懸著,卻輕盈了許多。
「裴海會認識姊姊,是因為你嗎?」她忽然想到。
話題繼續,而且進入更危險的領域,他放鬆的心弦又繃緊了一些。
「他一直知道我有這個心結,便也時時注意池淨的下落。遇見她之後,更進一步愛上了她。」鍾衡謹慎地用字遣詞。
決定讓仙恩知道,是鍾衡自己單方面的事,卻不能牽扯到裴海那方。阿海的人生,必須由他自己去做主。
雖然,他們兩個人,從少年時期開始,生命軌道就奠下密不可分的交接點。
「沒想到他們會因為相處不善而分手。」她有些感傷。
其實他們會分手,他心裡是有數的。池家父女不只是他心底的結,也是裴海心底的結。只要這個心結未解,他們兩人便不會有幸福可言。
於是,今晚,他坐在這裡,解他心底的結。
「你告訴我這件事,是希望我怎麼做呢?」仙恩偏著小腦袋打量他。
什麼都別做,仙恩,什麼都別做。只要繼續愛我就好,求你!他默默祈求。
「我應該勃然大怒,拂袖而去嗎?」她很認真地在思索。「或者,甩你一巴掌,用力踐踏你一頓,立刻打電話跟我姊姊告密?」
他的心跳幾乎停止。
「不好,那太灑狗血了,我不喜歡演文藝片。」她自己否決了。
他的心隨即落地。
「或者,我應該把你綁起來,所有地產房契搜括出來,全部貢獻給我姊姊。」
「如果此舉能彌補萬分之一,我早就做了。」他靜靜說。
「你說得對。財富,權勢,名利,地位,都不會讓姊姊更快樂。雖一能讓她快樂的……」她慢慢吐露。「是拋開以前的一切,找到一個真正愛她的人,幸福地過完後半生。」
他深呼吸一下,點頭同意。
「鍾衡,這不也是你需要的嗎?」她偏望著他,眼中漾滿溫柔。
他怔怔對住她的眼波,無法言語……
仙恩俯首吻住他。
她終於懂了。五年前,她遇上飆車族的那一晚,他發了一頓脾氣,喝個酩酊大醉,還在睡夢中叫著姊姊的名字……原來,他並不是暗戀姊姊。
這可憎的罪惡感,不斷在他心頭作祟,年復一年。
「你這可惡的傢伙,也不把話講清楚,害我一直誤會下去,吃了好久的飛醋!」
「當時,我不知該如何告訴你。」他的眼神流轉著困擾。
她瞭解!如果是當年那個衝動、滿懷熱血、嚮往著轟轟烈烈的仙恩,一定會覺得天崩地裂,不知如何與他相處下去才好。
現在的她不同了,她更瞭解人情世故,與世間無法避免的種種遺憾。
他已悔,不敢懷夢,那樣小心,近乎虔誠地守在他們家後頭,默默贖罪。
除了早逝的池伯伯,她不知道還有誰,有權站出來,對他丟出第一顆石頭。
她鐵定沒有。
仙恩細細撫過他的眉眼口鼻,像母親撫慰孩子的所有傷痛。
「告訴我,二十年前那夜的風,還在你的夢裡哭嗎?」
他猛然望住她。
她知道?她竟然明瞭……
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眶濕潤了,直到她傾身,吻住他沾濕的睫毛,他才發現胸中欲漲的情緒,正在找一個流洩的出口。
「鍾衡,我愛你。」她突然退開,眼神嚴肅得近乎冷酷。「我全心全意的愛你,所以,你必須回報我同樣的全心全意。」
他蠕動著唇欲開口,她卻用食指按住他。
「你欠姊姊一個幸福,如果沒能把姊姊的幸福還給她,你這一生將無法全心全意的愛我。可是姊姊的幸福並非掌握在你的手上。如同你無法改變過去一樣,現在的你也必須接受這一點——在這個世界上,有些事情,我們就是無能為力。」
他眨了眨眼,唇仍被她的纖指制住。
「如果你不喜歡我的結論,那我很抱歉。可是,現在我掌握了你的秘密,所以我決定用勒索的。」她的手指增加力道。「唯有這麼做,你才會真正認為自己已經對姊姊,或她關愛的人付出綿薄之力,你才能釋放你自己,我們的愛才有公平性可言。」
勒索?他再眨了眨眼。
「我可以保密到家,不向我的家人揭發你黑暗的秘密,只要你答應我三個條件。」
「哪三個?」他的唇終於得到自由。
心中一個個氣泡正在綻裂,釋出令人通體舒暢的快慰。
「嘿,嘿,嘿。」她扯出一抹邪惡快意的微笑。
「這就是你的三個條件?」
「這是笑聲!你連笑聲和說話都不會分?」她低吼。
「對不起。」
她伸出第一根手指。「第一,我要你答應我,永遠放下池老伯的事,不准再把它懸在心中。」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要非常、非常愛我,永遠、永遠愛我。」
「我以為你是在幫池淨開條件。」他溫柔仰視她。
「她是我老姊,不會介意把債權轉讓給我。」她得意地笑起來,睥睨自得。
「第三個條件是什麼?」他非常勉力克制自己,才沒將她壓在自己身下,盡情地愛遍她。
他愛她!無法用世間的任何語言來傳達。
仙恩停頓了一下。
「晚一點再告訴你。」她一副收工的樣子,翻開被單,快樂地躺回他身畔。「好了,睡覺睡覺。」
前一秒鐘關於愛與傷感的念頭,此時全都蒸發,他的心情馬上從纏綿中警醒過來。
「現在就說!」
「你還不睏嗎?那好,我們來……」誘惑的玉腿鑽進被單裡,膩著他的腿側游移……
美人計?他疑心更盛。
「仙恩,把話說清楚。」
連她美麗無瑕的肉體都失敗,看來她需要多多培養自己的女性魅力了。
「書上說,這一招對男人通常有用的。」
「仙恩!」語意危險了。
「好嘛好嘛。」她歎了口氣。「第三個條件,每年多收養兩隻狗。」
「仙恩,你已經養七隻了!」他幾乎跳起來。
「喂,先生,你給我搞清楚狀況!」她秀眉一挑,惡聲惡氣地戳他胸肌。「這不是請求,這是勒索,OK?」
他啼笑皆非。
該死!若早知坦承的結果,會給自己扯上這麼麻煩的後果,當初他便一個字都不說。
「兩年一隻。」
「一年兩隻。」不接受討價還價。
「一年一隻。」
「好。」
「你必須答應幫它們找主人,定期送養幾隻。」
「……好吧。」她臭著俏臉。反正他們家附近也缺少足夠的空間,只納不送。
「現在可以『睡覺』了。」他終於露出安心的笑意。
仙恩把被單裡的毛毛手按住,扔回他身上去。
「你,想,得,美!」
她翻身,拉高被子,各睡各的。
鍾衡瞪著她的背,滿腹委屈——和慾火無處可訴。
無奈之下,他長聲歎息,翻身也睡倒。
可是,她還在嘀嘀咕咕的,哼著她的客家山歌,分明也沒有睡意啊。那為什麼不和他一起「排遣時光」呢?
「仙恩……」他可憐地輕喚。「仙恩?」
「別吵,我睡著了。」她把被單拉得更高,不理他。
這就是天下夫妻將過的生活吧?白天你給她氣受,夜裡便換成她勝券在手。
情慾忽爾淡去了,他挨近她的背,嗅聞著她的體香、髮香。
細聽之下,她正哼著歌兒——
不愛那麼多,只愛一點點,別人的愛情像海深,我的愛情淺。
不愛那麼多,只愛一點點,別人眉來又眼去,我只偷看你一眼……
幸福的一隅,在他眼前坦現。
滿足和暖意,形成一個安全的繭,將他承接住。臨睡去之際,他深深明瞭——
那吹嘯了二十年的寒風,已經止息。
註:文中引用之「不愛那麼多」一詞,為李敖先生所作。
第十章
多年後
「小花,你的飯。」
艷陽下,一個輕快的小身影咚咚咚跑進公園裡。
他今天負有一個神聖的使命,替仙恩阿姨送飯給公園裡的狗狗們。
這間公園本來被鍾叔叔買去做花房了,只剩下旁邊的一塊小草坪給狗狗們住。可是仙恩阿姨嫁給鍾叔叔之時,她要求的「聘金」就是更旁邊那塊空地。鍾叔叔為了不讓已經挺著一肚子球的仙恩阿姨跑去嫁別人,只好把它買下來,改建成一座新的公園。所以晚翠新城現在既有花房,又有花園,狗狗也有更大的地方住了!
六歲的小男孩把狗碗送到一隻正在喂小狗的狗媽媽旁邊。
咦?不對,他又走了回來。
窩在小花胸前吃奶,四頭鑽動中,竟然冒出一對尖尖的耳朵。
「我沒有弄錯吧?」他越看越驚奇,腦袋都看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