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你的月下老人!」她用力扯起一把雜草,忿忿揉碎。
「去你的莖線蟲!」就是這種大害蟲搞的鬼!
「去你的鍾衡!」你為什麼還不回來?可惡!
「汪!」一干狗群狗黨圍在她的周圍,同聲聲討。
八個月耶!久別四年,已經是她最大的限度,她可沒想到連返台之後,兩人都不得聚首。
認真算算,他們從認識開始,便聚少離多,這五年下來,真正相處的日子還不滿六個月。
莫非好事盡皆多磨?
濃兩方歇,葉縫裡篩下來麻麻點點的水珠,每一顆都冷透她的四肢百骸。
潮冷的週日清晨,她好端端的被窩不蜷,卻蹲到他的寶貝植土上來,替他拔野草、摘雜葉。平時還得花蓮、泰國兩地跑,替他去監控各國分公司的進度,而他呢?他此刻又在做什麼呢?
日本女人的招子最亮了,他這種口袋麥克麥克的男人,長相又非鼠牛虎兔、牛鬼蛇神一流,一旦被她們相中了,鐵定像燈籠草捕蒼蠅一樣,教他來得去不得。
雖然情知鍾衡對她情義深重,可她的腦袋瓜子不由自主地越想越偏,手上的勁道也越拔越狠辣。
「啊!」仙恩倒抽一口涼氣。
她掩著唇,看著手上那一叢香水瑪格麗特的屍體。
嗚……「仙恩」,姊姊對不起你!我不是故意要殺害你的!
她萬般心痛,把依著自己命名的植株重新埋回土裡去。方才扯得太猛,莖斷了一大截在土裡,希望它會活回來……
慢著,鍾衡以她命名的植物,如今一命嗚呼,恰巧又是在她正想著他可能被別人捕獲的時刻……這會不會是一種預兆呢?
猶豫片刻,她驀然下定決心,踩著出征的步伐回返他的屋子裡,拿起電話就撥。雖然是假日時分,鍾衡那個愛花成癡的工作狂,最有可能待在工作室裡陪它們度週末。
根據國際劇情片通則,她撥的雖然是鍾衡的私人專線,現在又是下班時分,但那一端通常會響起一個甜膩誘人的女聲,嬌滴滴地說——
「摸西摸西?」
「月下老人,你知道的,」仙恩抬起頭,平靜地進行靈學溝通。「我剛才只是隨便想想,你不必應驗我的每一個想法。」
「摸西摸西?」那端甜美地重複。
她是一個二十五歲的女人。她成熟有自信。她不會學那些神智錯亂的女人,不分青紅皂白口先來上一頓潑婦罵街。
那太沒有氣質了。
心理建設完畢,她漾開平和的微笑,把話筒送回耳邊。
「你好,請問鍾先生在嗎?」她以英文冷靜地應答。
對方一聽見她說英文,感覺上有一陣短暫的失措。半晌,結結巴巴的回詢終於響起。
「鍾不在,你是哪裡?」
你是「誰」,或你在「哪裡」。仙恩默默在心裡糾正她的文法。她當然可以介紹自己是鍾衡的「合夥人」,然而所有Balance分部,唯有日本她還未露過一回,也不知道鍾衛平時在外頭是如何提及她的。
「我是他私人的朋友——很重要的私人朋友!」她強調最後一句,想讓對方心裡先有個底。「請問他何時會回來?」
對方停頓了長長一陣。
「鍾和我父親去喝酒了,下午才會回來,需要我幫你留話嗎?」
是她的錯覺嗎?日本女孩的聲音益發甜蜜了。
喝個酒當然不算什麼,即使喝酒的時間是一大清早,對方又有個嗓音如蜜的俏女兒。那個女孩的父親可能只是他的工頭而已。
「無所謂,我改撥他的手機好了。」她說完就要掛斷。
「且慢,」甜美女孩喚住了她,「鐘的手機現在都是我在用,你撥不通的喲。」
這一切絕對有合理的解釋。
鍾衡的手機很多,送一支給別人也無所謂。或者,日本女孩的手機恰好壞了,她在等她朋友的重要電話,因此先向鍾衡借手機。
沒錯,正常得很!
不!這他X的一點都不正常!仙恩心裡狂吼。
一個男人沒事把自己的手機扔給年輕美眉去處理,從哪個方向來看都和「正常」這兩個字遙遙無關。
承認吧!仙恩,這男人背著你亂搞!
深呼吸……
吸!吐!吸!吐……
她是一個二十一世紀新女性,她不會只聽一面之詞,就定了鍾大牛的死罪。一切要講求情、理、法。
「請問,鐘的手機為什麼會在你身上?」
「我男朋友的手機給我用有什麼不對?」甜美女孩聽起來有些不耐了。「總之,你以後別再胡亂打電話來,我不喜歡旁的女人纏夾他不放。」
喀!通話中斷。
她被掛電話了?她被掛電話了!
仙恩不敢冒信地盯著話筒,她沒有修理那個野女人已經算客氣,對方居然還摔她電話。
冷靜!冷靜!
仙恩,想想你剛才說的,一切不能只聽一面之詞。
這個女孩可能只是鍾衡的仰慕者之一,經過他辦公室時,聽見他的電話響起,好心進來幫他接。
對,就是如此。她真該為自己拍手鼓勵。面對此種難堪,她竟然還能如此冷靜。
玫瑰他個向日葵!百合他個野薑花,她圈圈又叉的一點都不想冷靜。
她想狂吼!她想發怒!她要血、血、血!
仙恩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轉頭匆匆出了鍾宅,險些與迎面而來的姊姊撞上。
「仙恩,你急急躁躁的,在忙什麼呀!」池淨驚魂甫定,撫著胸口輕叫。
「我……」她漲紅了臉,哪好意思承認自己是打翻了醋罈子。
「快回家吧,才九點多,你早餐都沒吃呢!」池淨淡淡說。
「姊姊,」她突然抓住姊姊的雙臂。
「有事嗎?」池淨又給她嚇了一跳。
「姊姊,我問你……」
不對,姊姊已離婚,問她感情的事,豈不是在傷口上灑鹽嗎?
而且,最近台灣媒體報導得沸沸揚揚,古刀劍鑄造大師裴海正展開五年一輪的世界巡展,結束日本的展出後,下一站便是台灣了。姊姊離婚之後,仍然留在藝術圈裡工作,不可能沒聽說。
前任姊夫要來,對姊姊已經是一種折磨,她怎麼可以拿自己的感情問題來增加姊姊煩擾?
仙恩氣餒地鬆開姊姊。
「怎麼了?」池淨微笑,纖指支起妹妹的下顎。
「姊姊……」她有些遲疑。「當初你和姊夫定情之時,兩人有沒有交換過任何明確的信約?」
池淨的笑容淡去,隨後又漸漸浮現。
「你心裡覺得彷徨嗎?」姊妹倆手挽著手,緩步走上返家的小徑。
早春的雨有著晚春的溫度,晚春的花遺著早春的姿妍。林蔭下,姊妹倆相伴雙行,花與人都出落著一色的清艷。
「有一點。」仙恩拾起一株落地的芳菲,在手中轉玩。「我們雖然在一起,卻沒有說清楚、講明白的約守,教人心裡總缺乏幾分實感。」
「你為什麼不跟他提起呢?」
「姊姊,我們在一起已經是我提的,連誓約都要我來提,我也太沒有行情了吧?」仙恩抱怨。
池淨是過來人,自然明白,這種嗔惱其實是蘊含甜意的。
「為什麼你一大早忽然心有所感?」
仙恩把才纔的電話大略說了一遍。
「看,他身旁若冒出來什麼阿狗阿貓,我連聲張的權利都沒有。」
她承認,真正讓她在意的,是「名不正、言不順」這一點。至於那些突然冒出來、自稱是他女朋友的傢伙,其實她並不太看重。
「他對你不也如此?」池淨斜瞋妹妹一記。
「我身旁才沒有阿狗阿貓!」她抗議。
「你的『阿狗阿貓』才多呢!」池淨哧地笑了出來。
她再想一想,好像是喔。
已數不清有多少次,他總是向她抗議,她花在小黃它們身上的精神,比他還多。
思及此,她不禁好笑起來。
「尊嚴固然是重要的,但不要錯把傲氣當成尊嚴了。■在愛情裡,不能放棄自己的尊嚴,卻不妨降低一些作梗的傲氣。」池淨溫柔看著妹妹。
仙恩驀地止步,沉思良久。
「好!我這就去找他,把事情談清楚。」
她展開笑顏,用力抱了姊姊一下,沖了開去。
「喂,你……鍾先生人還在日本哪!」池淨瞠目結舌。
銀鈴般的笑聲迤邐開來,這方的人兒擺擺手,迅速消失在社區大門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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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桑,剛才又有一個奇奇怪怪的女人打電話來了,我問她是誰,她不說,只自稱是你『很重要的私人朋友』,一聽就是櫻子媽媽桑那裡的小姐打來的,我已經幫你打發掉了。」
午後三點,鍾衡返回東京的行政辦公室,身旁伴著遠道而來的友人。
「謝謝你,秋紗子。」鍾衡含笑,拍了拍假日總機小妹的頭。
「所有來電留言,我都放在你的桌上,窗台上的乾燥花,我也幫你換好了。」十七歲的大女孩笑咪咪地彎了九十度腰。「鍾桑,還需要我做什麼嗎?」
「不用了,你做得很好,謝謝你。健志在玫瑰C區裡等你,快去赴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