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他還不是那麼確定自己該來看她。到了紐約,心想,人都已近在咫尺了,打個電話吧。
「來看我。」她只說了三個字。
像是中符咒一樣,他迷迷糊糊地就跑來了。待回復意識,他已站在旅館房間裡,等著晚間七點的相聚。
她變成什麼樣了呢?他不由自主地遐想。從那少少的幾通電話中,她說起來話,依然是唧唧格格的清脆,感覺和四年前那個小女娃兒差不多少。
六點五十,時間已近,他踏出房外,下了電梯,來到兩人相約的飯店大廳。
四月並非觀覽的旺季,旅館內人潮不豐,幾乎是電梯門一打開,他便看見了她。
那,是仙恩嗎?
訝然充斥於他的心中,還有一種不知如何說的五味雜陳。
一道嬌麗的倩影,倚坐在沙發上。佳人發現了他,眼波含笑,亭亭站起身,朝他的方向走來。
暗紅色長裙包裹著她的纖腰與玉腿,軟絲的質料在她足畔迤邐舞動,珍珠色的上衣服帖著上身,腰際以一方絲巾圍繫住,更添流動的光彩。
夭!他的腦中仍停留在四年前的仙恩,及肩長髮,愛穿牛仔褲和T恤,一天到晚在他跟前吱吱喳喳,像只小工蟻一樣的野丫頭。
而眼前的佳人,紅唇軟柔,眼波婉轉,長及背心的青絲在身後曼妙飄動。
這,真的是她嗎?
他腦中恍然浮起「女大十八變」的句子,意識上仍然不太能接受……
仙恩的心幾乎在見到他的第一眼就停住了。
四年過去,他竟然一點也不顯老。
他的小平頭依舊,煞氣的濃眉依舊,只有皮膚此以前更黝黑,眼角與嘴角寫著長期暴露在戶外的痕跡。他仍然喜歡簡便的衣著,一件合身黑色長褲,同色系襯衫與薄外套。
待兩人距離拉近,她漸漸找出他身上更多的改變。
以前的他微笑起來,總是憨憨實實的,一副老好人的模樣。而現在的他,掛上微笑,卻顯得神秘而深遠。
他並不是那種五官俊美的男人,但他身上有一種引人注意的魅力,似乎看深了之後,可以挖掘到更多。
仙恩必須很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把旁邊那些金毛女人的眼珠子挖出來!
「嗨。」走近他身前,她拉起長裙悠然轉了一圈。「好不好看?我跟同學說,今天要和台灣來的老朋友碰面,她硬是抓著我去買了一身新衣服。」
看著她甜美愛嬌的笑靨,又是他熟悉的仙恩了。他捺下心頭的萬般複雜,微笑起來。
「好看。」
「謝謝。」她開心地挽起他的臂。「我們今晚要去哪裡吃飯?」
呃?
「你有沒有任何建議?」他問。
「你訂了哪間餐廳?」她也問。
然後,兩個人面面相覷。
「你沒訂?」
「你沒訂?」
異口同聲。
仙恩撇開他的手臂跺腳。「你好沒有誠意哦!是你請我吃飯的,當然你要負責訂餐廳。」
話是這麼說沒錯……
「你是老江湖,費城的餐廳你比我熟,不應該盡一下地主之誼嗎?」
也就是說,兩個人都以為對方已經訂好位,自己是受邀的那一方。
他們互相瞪視一陣。
撲哧!仙恩笑出來。
「算了算了,現在出門也太晚了。」她想了一想。「我們有兩個選擇,一個是到我的公寓裡,叫披薩來吃,另一個是上到你的房間去,叫客房服務,主隨客便,你選一個。」
兩個都不妥當,他頓了一頓。
「快點啦!我餓死了!」仙恩已迫不及待地咕噥起來。
呵,這禁不住餓的小丫頭。
「你都喊餓了,我還能如何?到我房裡去吧!」他無奈搖頭,推了她額角一記。
仙恩吐了吐舌頭,重新挽著他,風姿綽約地步向電梯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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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台的紗門拉開,一方小圓桌擺在門前,搖曳的燭光呈在圓桌中心,點點閃閃,在相對而坐的兩人身上、臉上,灑下忽明忽滅的星輝。
橙色的光線,深紅的酒,嬌美的鮮花,噴香的牛排,刀叉交錯問,伴雜幾段閒適自在的雜談。這頓晚餐,吃得兩個人心滿意足。
一陣冰風撩進門檻裡,鍾衡注意到她的薄衫。
「你會冷嗎?」
「有一點。」她摩挲上臂。
鍾衡遂起身,關起陽台門,並將桌上的餐盤放回餐車上,推到走廊上,讓服務生來收取。
他返回房間時,她慵懶地半躺在長沙發裡,兩隻腳蹺到扶手外,閒逸舒適地輕啜著紅酒。
他走到沙發前,拍拍她,待她挺起身挪出一個空位,自己坐好之後,讓她再躺回他的腿上。
「一條花手巾呀,舊年用到今;日來擦汗夜洗身,呵分妹惜入心。阿哥送妹裡一條花手巾,情意值千金;手巾上面繡等七個字,萬古千秋不斷情……」她漫哼著不標準的客家山歌,兩隻腳晃唷晃的。「給你!」
酒杯塞給他。
他頓了一下,接過來,將最後一口酒飲進,隨手放在肘旁的茶几上。
眼前的氣氛如此曖昧,卻又不會令人不自在,彷彿他們經常共處於這樣的氛圍裡,彼此都覺得非常習慣。
「你去哪裡學來的客家山歌?」他的手指捲著她的頭髮。
「其它留學生教的呀。」她皺了下鼻子,很是俏皮。「我還會唱其它的唷。像是——
月光無火恙恁光?井肚無風恙恁涼?
阿妹今年十七八?身上無花恙恁香?
雲彩系一出天就光,好花系一開滿園香;
六月介天時,熱過火,
阿妹系一來,心就涼。」
他啞然失笑。「誰教你唱的這些客家情歌?」
仙恩先不答,一個勁兒瞧著他,瞧得他莫名其妙。
驀地,她翻身坐了起來,水眸逼到他的鼻端前。
「咦?這是吃醋的跡像嗎?」
「怎麼說?」鍾衡的視線凝聚在她的紅唇上。
「如果我告訴你,是一個男同學一天到晚在我窗前唱情歌,你有什麼感想?」她的笑容狡黠得好可愛。
「我會認為,他的肺活量一定很驚人,才能讓歌聲傳上十七樓,鑽進你的窗戶裡。」他捏住她的俏鼻。
「噢!」仙恩拍到他的手,齜牙咧嘴的瞪他一下,忽然又笑了起來。「你怎麼知道我住在十七樓?」
「你媽媽告訴我的。」他側身放回自己的酒杯。
「我媽常去找你?」
豈止她媽媽?還有社區裡每戶有獨身愛女的媽媽們。可能是他表現出來的疏禮,及明顯的不感興趣,那些媽媽們極快便打了退堂鼓,只有她媽媽,每每前去公園餵狗狗時,他會主動出來幫忙,順便串串門子。
許多仙恩的消息,便是從她媽咪的口中聽來的。
「你會不知道嗎?」他白她一眼。
可以想見,張媽媽不會只是他的眼線而已,女兒那方鐵定也受惠不少。
仙恩又撲哧笑出來。
她一笑起來,鼻子皺皺的樣子好可愛,他緊緊盯著,幾乎看癡了。
「喂,鍾衡,我長得這麼好看?還讓你看呆了!」她調皮地坐到他身上來,面對著面,一點也不避諱。
他已記不起來,從何時起,她開始直呼他「鍾衡」,而不再是以前的「鍾大哥」。
「你真的越變越漂亮。以前是小家碧玉的瑪格麗特,現在已變成嬌艷豐潤的玫瑰了。」他誠心說。
「你也變了。」她仍鼻尖觸著他的鼻尖,波光漸漸轉柔,「以前是不解風情的蠻牛,現在是知情識趣的水牛。」
怎麼都還是牛?
他笑了起來,想問她,她的櫻唇卻在幾公分之外,而,這個距離,漸漸在縮短當中……
終於,他啟唇,迎住那送上來的芳美。
老天,她嘗起來好極了,帶著酒的醇香,與淡淡的甜味……
這個吻不是他的本意,真的不是他的本意,可是……喔!這種感覺該死的好!誰還管它那麼多呢?
最後一絲堅持,紛飛落散,堅實的臂膀箍住她的嬌腰,緊緊按住懷裡。他從被動轉為主動,含住她的唇與舌,也把自己送進她的上裡。
一切出乎她料想之外的順利。仙恩情醉朦朧地想。
她原以為,還要再加一點說服,一些保證,今天晚上才能「得逞」,卻不料他猶如渴切萬分的獸,在一開始便放棄所有矜持。
他也和她一樣想通了,知道他們是彼此相屬的嗎?
她滿足地更鑽進他懷裡,和他交換相濡以沫的甜蜜滋味。
她的唇突然鑽進他的唇裡,在他要吮住她時,調皮地縮回來,等他撤退,她又溜進去,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直到他發出挫敗的低吼,翻身將她壓進沙發裡,如狼似虎地攫取她的領地。
仙恩被他吻得氣喘吁吁,神魂不屬,唇和齒仍不住與他糾纏著。
鍾衡稍微饜足,突然鬆開唇,凝著煞黑的眉。
「你從哪裡學會這樣接吻的?」
突兀的問題好一會兒才溶入她的腦袋裡。
她緩緩眨開眼簾,眸底儘是醉人的波光,波光裡還有一抹狡黠。
「如果我說,是教我唱山歌的那個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