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不對,仙恩長得像他的香水瑪格麗特,怎會是玫瑰花呢?他迷亂地想著。
仙仙是人,不是玫瑰花……
仙仙是人……是了,她是池淨的妹妹……
池淨,那個可憐的小女孩……那個,父親被他和阿海害死的小女孩……
「池淨……」他緊閉著眼,喃喃輕喚。「池淨……你好嗎?你過得好嗎?……我沒忘記你……從沒忘記過……」
仙恩一陣心酸。
他真的這麼喜歡姊姊嗎?連在夢裡都叫著姊姊的名字。
「敗家子……我是敗家子……我是……」他還在含含糊糊的說著醉話。
「不是的,你不是敗家子。」她在他嘴唇輕輕印下一吻。「伯母如果還活著,一定會深深以你的成就為榮……當年那位先生若知道你如此內疚,也一定不會再怪你的……你已經知錯了,已經悔改了啊!」
她的言語彷彿穿透了層層迷霧,撫慰了在惡魘中的他。他又嘀咕了一些聽不清楚的夢話,然後,沉沉睡去。
「白癡。」印下一吻。
「蠻牛。」再來一吻。
「姊姊已經有喜歡的人了……你就這麼喜歡姊姊嗎?」她俯首抵著他的唇,淚水凝滴在他的臉頰上。「我,不行嗎?」
他突然張開唇,含住她的櫻口。
她輕抽了口氣,過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他仍然浸游在醉夢裡。
有了暗夜的保護,她彷彿多了劈天破地的勇氣,再也無所顧忌,巧舌主動探入他的唇內。
他嘗起來有伏特加的酒香,和紅酒的甜意。
她輕吮著他,也讓他吸住自己的唇舌。
而後,他的身體彷彿有自主意識,雙手緊緊扣住她的嬌軀,舌頭探進她的唇裡。
她的淚和入吻之中,嘗起來甜意中混著澀意。他的手推開她的衣服下擺,在裸背上游移。粗厚的繭滑過細緻的膚觸,引起一陣輕微的戰慄。
她輕吟了一聲,繼續吮咬著他的唇。
「仙仙……」他瞑目輕喚著。
她中止了吻,定定凝視他沉睡的容顏,末了,歎息了。
「鍾衡……你到底要我,還是要姊姊呢?」
第六章
終於,池淨要結婚了。
她和新郎倌只認識短短數月,便決定攜手同伴一生,此舉在張家掀起不小的震撼。
「姊姊怎麼看都不像是倉卒行事的人。」姊姊把姊夫帶回家來的前一晚,仙恩踱到哥哥房間裡咕噥。「哪有明天帶他回來見見我們,下個月初就要結婚的。」
「你既然明白小淨不是倉卒行事的人,對她的抉擇便要有信心。」行恩微笑,扯了扯小妹的頭髮。
自父親去世之後,大哥的沉穩鎮定向來是支持他們一家的基石。蘇洵的那一套:「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講的就是他這種人。
准姊夫前來家聚之後,張家人果然心折。
他們家算是那種比較「奇怪」的人家。尋常父母在意的「對方經濟狀況如何」、「會不會賺錢」,在他們家看來還是其次,才華方為重點。
姊夫固然是個世界知名的藝術大家,但真正讓她和家人喜愛的,是他才氣坦露的風華。
於是,姊姊要結婚了。
婚前一周,她躊躇良久,不知該如何將手中的請帖交到鍾衡手上。
他那樣心醉於姊姊,連醉夢中都喊著姊姊的名……不知情的媽咪還硬要邀他來觀禮,這不是強人所難嗎?
「仙仙?」鍾衡一推開家門,便望見在門外徘徊的俏人兒。
「鍾……鍾……鍾大哥。」她結結巴巴。
「仙仙,你有事找我嗎?」他偏頭打量她。
「嗯。」她定了定神。「鍾大哥,我有份東西交給你,我們進去談好嗎?」
「請進。」他側身讓開門口,含笑邀她進入。
自從上次那個尷尬的夜晚後,這是她首度踏入他的家,也是他們第一次獨處。之前幾次若非在公園裡,就是在社區裡碰見,四周都有其它人在。
她的眼神掃過客廳中央的沙發,彷彿還看到他醉躺在上頭的模樣。
雖然知曉他曾經撞死過人,還因而坐牢,充斥在她心中的卻並非畏懼,而是憐惜。
她深深明瞭,即使現實中的鍾衡已經出獄許久,心靈部分的他仍然被自囚在一處深牢裡,不曾解脫。
他記得那天發生的事嗎?他……知道她偷吻了他嗎?
紅焰猛然燒上她的俏顏,她低著頭,侷促著手腳,選中一張單人沙發坐定。
「仙恩,你有什麼東西要交給我?」鍾衡眼中有一抹奇異的溫柔。
她抬頭正欲開口,猛不其然對上他深黑難測的眸,一顆心,登時又飄遠了。
日後將要發生的事情這麼多,她要先告訴他哪一樁呢?
「我要出國去了。」她垂下螓首,露出一截粉嫩無瑕的頸項。
「出國?」鍾衡一怔,在她對面坐定位。
她輕輕點頭。「校方之前向美國一間姊妹校提出交換學生的邀請,已經通過了,我是其中一個。」
能夠當上交換學生的人,成績都相當優異。他油然感到驕傲起來,即使她並不是他的什麼人。
「要去多久呢?」
「一年。」她低頭把玩手指。「我下個學期升大四,課程比較少,所以最後一年在姊妹校就讀,只要成績通過了,可以直接報回台灣扣抵學分。」
「你要去一整年……」他看著她露出的那截粉頸,別有一種不勝嬌弱的韻味。
「不是一年。」她抬起頭,臉上掛著微弱的笑容。「我大哥說,如果我還想繼續深造,乾脆留在那裡申請研究所,費用方面他會支持我。」
「連研究所也要留在美國念?」他愕然,這一去,要多久?
「嗯。」她無力地歪垂著小腦袋,嘴唇輕咬。
他不由自主順著她咬嚙的地方望去。
啊,那紅艷美麗的唇……別再咬了,再咬就受傷了。
那一夜,就是這雙唇貼在他的唇上,輾轉吸吮。也是這一雙唇,溫存地撫慰著他,讓他在睡夢裡得到救贖。
是的,他都記得,只是沒讓她知道。
你到底要我,還是要姊姊呢?他腦中,彷彿還迴繞著她那一夜的輕喃。
唉,仙仙,為何這麼問我?莫非,你對我生出感情了?
他曾旁敲側擊過,才發現她並不知道姊姊池淨的身世。可能是池淨剛被張家收養時,她年紀還太小,大人覺得向這樣一個小小人兒訴說太多悲傷的事情,沒有意義,因此就略過不談。
她只知道姊姊的生母很早便過世了,父親死在一次交通意外中。
仙仙,為什麼要愛上我呢?你並不知道我的過往,是如何影響了你摯愛的姊姊……
許多感情,他終於能夠體會了。
為何裴海明明知道愛上池淨,極可能是悲劇收場,仍舊不顧身地涉下水去。
有時候,情勢是半點不由人的,就像他一樣。
他這一生,不曾領略過多少情愛糾葛。即使親情,也是緣分淡薄。
少年時期的嬉嬉鬧鬧,青年時期的蜻蜓點水,愛情在他生命中,一直是縹緲虛浮的部分。
而她,一個二十出頭的大女孩,原本只因她是他年少時的甜美記憶,想多疼她一點,多看她一點,只是如此而已……
誰知,竟讓這女孩兒在不知不覺間,在他心田深處攻佔了一塊領域。
她還是一個這樣年輕的女孩呵!如一朵清致美麗的小瑪格麗特,種植在清淨無華的溫室裡,他怎忍心沾染她呢?
他和裴海終究是不一樣的人。裴海那如狂火猛濤的性格,說愛就愛,義無反顧,無論結局如何,仍執意孤行。
而他,他的顧忌太多。他不能不考量到她的年輕純美,她有權利出去看看這個世界,不該早早便被情愛所束縛。
他們的緣分,不在這個時候。
「仙仙,答應我,如果將來有任何需要,一定要打電話告訴我好嗎?」鍾衡傾身,拂起她頰鬢的幾絲垂發。
她緊咬著唇,不敢抬頭,生怕他的溫柔,會讓她無可制止地放聲大哭。
她深吸了口氣,從外衣口袋掏出一張紅色的信箋。
「這個……是媽咪要我送來的。」遞出去的手,有些遲疑。
「府上有人要辦喜事嗎?」他笑著,接下來,努力轉換情緒。
「姊姊要結婚了。」她抬眼,試探性地打量他的神色。
「原來如此,恭喜她了。」他淡淡微笑,掃視著喜帖上的名字。
「鍾大哥……」看著他「強作」鎮定的模樣,她終於落淚了。
「仙仙,你為什麼哭呢?」他訝然輕問。
「你都不會難過嗎?」她哽咽著。
「難過什麼?只要你姊姊過得幸福,我就很開心了。」
「騙人!我知道你很喜歡姊姊……」她不知道自己撅著嘴的模樣,有多麼委屈,又多麼可愛誘人。
他心中一動,隨即強迫自己鎮定心神。
「我豈止喜歡你姊姊,我也喜歡你啊。」
「那是不一樣的!」她瞪著他。
「確實不一樣。」他微笑點頭。至於不一樣在哪裡,只有他自己明瞭。
聽見他承認了自己的推測,仙恩心頭又是一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