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奉恩!」
她聲音夾在浙瀝嘩啦的滂沱大雨聲中,顯得格外小聲,但他還是聽見了,在雨中回過身來。
「做什麼?」
大概剛剛那一頓大概罵得不夠爽,想再來多罵幾句吧。
容囡囡衝入雨中,「你拿來的?」除了他之外,應該也沒有別人了吧?
「什麼東西?」
「那本翻好的《威尼斯商人》呀,還會有什麼東西?」這下子她只要去蕪存菁,寫成簡單的劇本發給幫忙的丫鬟們記熟,就能夠順利表演了。
「是我拿來的。」他點頭,雖然說為善不欲人知。不過她剛剛對他那麼凶,他決定讓她為自己的張牙舞爪而對他感到愧疚。
瞧,他對她多好。不眠不休、拚死拚活的幫她翻出來。遇到不懂的就問史天德。
今天一完成,立刻用火燒屁股的速度趕回來。
「你為什麼會有?」
「雨下這麼大,我們不能進屋子說嗎?」多冷呀,他身子虛會哈啾的。「我請史天德幫忙翻出來的。」
雖然他很想把功勞全往自己身上攬,但是人家史天德也是有出力,雖然只出了一點點,當他的字典而已,但他還是算上他一筆功勞。
「他是佛朗機人,來中國的時候帶了很多書過來,就有一本什麼莎士比亞的名著。」
「你幹嘛要這麼做?」雞婆、多事,害她覺得自己剛剛不該那麼凶的。
原來他這兩天不見蹤影是去做這件事呀!
這討人厭的雨這麼大,打得她的臉都疼了。
「我看不懂你那本天書,所以幫不了忙。」他一臉無奈的說:「早知道我應該學跟你相同的洋話。
「不過還好史天德有帶用佛朗機文寫的《威尼斯商人》,否則他也是一點忙都幫不上。」
「誰管你當初學哪一種洋話,我是問你幹嘛這麼多事,又不關你的事!難道我自己做不來嗎?」
「聽起來你不打算謝我呀?!」果然是鐵石心腸,就算沒打算報答,也起碼給個微笑嘛!
「謝你的多事呀!」幹嘛這麼雞婆,害她不知道要不要繼續生他的氣了。
「我哪裡是多事,我是為了自己著想才做這件事的,你該不會忘了你前天說過什麼了吧?」他可是記得很清楚,而且非常的當真。她可別想賴賬呀。「你答應過我的。」
「我什麼時候答應過你什麼事情了?」
「明明就有!」他很堅持的說,這件事一時三刻也說不清楚,他可不想站著像傻瓜似的淋雨,於是將她一拉,跑回滴水簷下避雨。
「你親口答應的,還給了我一個信物。」他鄭重的從懷裡拿出個小包,還很仔細的用上好的絲綢包住。
容囡囡以為是什麼寶貝,打開來一看原來是個黃銅紙鎮。
「想起來沒有。」
「什麼……」她才說了兩個字,猛然想到什麼似的瞪大了眼睛。
她想到那一天,她被他頻頻問要不要幫忙問得心煩。氣呼呼的趕他走卻怎麼都趕不走,於是她火大的罵了他幾句。
確切的句子她記不住了,不過大意是說:「你什麼都不會!別來煩我,你要是幫得了我的忙,我跟你姓算了。」
當時他笑嘻嘻的說:「想跟我姓也不是什麼難事,你說話要算話呀!」
她覺得他煩。「閉嘴!」
「口說無憑,你給我個信物吧。」
「吵死了!快走開!」她煩躁的抓起桌上的紙鎮丟他。還準確的扔中了他的小腿。
那時候她還覺得他歡天喜地的撿走紙鎮是有病,原來是另有如意算盤。
看她震驚表情,左奉恩也知道她想到了。「怎麼樣?我們什麼時候可以拜堂?」
「拜你個大頭,誰答應過要嫁給你。」容囡囡憤然道:「這麼做很有趣嗎?你以為我會上你的當?我又不是笨蛋,你覺得我有那麼容易被你牽著鼻子走嗎?」
莫名其妙的跟她求親,想幹嘛呀?!她早就知道這傢伙心有所屬,這樣對她一定是想看她出糗而已。
要是知道她什麼都知道了,一定會讓他嚇一跳的。
左奉恩一臉傷心的說:「你怎麼這樣?說話都不算話。」
信物都有了,她居然不打算履行承諾?
「是你自己胡亂扭曲我的話,我從來都沒答應過你什麼事。」
「沒關係,我早知道你會反悔,所以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失敗了一次還有第二次,他一向很樂觀的。「不肯就算了。」
「啊?」他這麼乾脆就放棄,沒有囉唆的夾纏不清,反而叫她意外極了。
難道真的只是一個無聊的玩笑嗎?
可惡,太過分了,他憑什麼這樣戲弄人!她一股氣沒地方出。一腳就氣憤的踹上他的小腿。
「去死吧你!」她再也不要跟他說話了!
「你幹嘛突然踢人呀?!你是不是在生氣?」這可有趣了,如果她真的對他的求親感到厭煩和困擾,何必一聽見他放棄了就發火呀?
「誰有那個閒工夫跟你生氣!」她正想再多踹他幾腳。突然一個響雷轟隆隆的又響了起來。
怕雷聲的容囡囡嚇得跳了起來。沒考慮的就撲進了左奉恩早已準備好的懷抱。
「沒事。不過是打雷而已。」
她給蝦得忘了生氣,一臉震驚的說:「嚇了我一跳。」
「乖,沒事。」他一手抓著她的胳膊,一手輕輕拍著她的背。一雙帶笑的眼睛瞅著她看,「我會保護你。」
她仰頭看他,心頭湧起了一股莫名的、難以解釋的奇妙感覺。
雨聲好像被放大了數倍似的,她聽不見自己的心跳聲了。
「我會保護你的。」他輕輕的說,強調著自己的決心,深深的凝望著她。
她從來都沒注意到他的聲音這麼好聽,而且挺柔和的。
他們的距離是這麼的近,近到她的耳邊敏感的察覺到了他呼出的熱氣,讓她有些癢。
容囡囡突然覺得有些無措,雙掌在他胸上一推。擦過他的身子奔回自己房間。
「囡囡!」他對著房門喊,「我說得是真的。」
他會保護她,一生一世。
只要她肯給他這個機會。他會做到的。
這個在第一眼就完全將他擄獲的女子,擁有他最真誠、最完整的愛。
只要她肯對他打開心房,他永遠都不會吝嗇於給予的。
外頭雨聲是那樣的大,而心慌意亂的容因囡並沒有聽清楚他說了什麼。
她只是氣憤著自己的軟弱。
在那一瞬間,她以為自己對那個抱著她的男人心動了。
但她是不能心動的呀!
人都是會死的。只是早晚而已。
只有她,永生不死的她,就算到了天荒地老、海枯石爛.她還是活著。
那個老是讓她生氣的男人,也會一點、一點的老去,最後長眠在黃土之下。
然後她再也見不到他,他再也不能惹自己生氣了。
她突然感到了一陣強烈的孤獨感。
那種孤單的恐懼陡然來襲,她看見身邊的人事物,一個接著一個,像是泡沫般的消失。只有她永恆的存在著,永無止境的失去、失去、再失去。
張姑茹一直很不能明白。
她和左奉恩是青梅竹馬,從小就一起長大的,他更是信誓旦旦的說長大後要娶她為妻,而她也一直把自己當做是他的妻子。
從十五歲之後,她就開始等左家差人上門來提親,等呀等的盼呀盼,就是望不到一個人影。
她今年都十七歲了,青春都在等待中消耗掉了。
偏偏左奉恩又是個老實頭,怎麼樣都聽不懂她的暗示,所以今年她決定要明白的說清楚。
他應該遵守他的諾言,趕緊娶她過門才對。
經過了舟車勞頓之後,她終於從杭州來到了京師,左家一如往常的歡迎她。
雖然大家都覺得她又笨、脾氣又不好,說話也沒分寸,但因為張寒語從小就是被她父親養大的,其對亦父亦兄的兄長是充滿了尊敬之心,因此愛屋及烏的也疼他的女兒,明知道這丫頭驕縱慣了。她也不以為杵,反正她只是來作客的,忍耐個一陣子也就過去了。
正因為張寒語這樣想,所以左家上下自然也是對她禮遇有加,讓張姑茹誤以為自己是個很受愛戴的人物。
「姑茹,一路辛苦了。」張寒語笑道。
她這個侄女愈大是愈像她了,就連左極都常說她出落得比她當年還要標緻動人。
她這好樣貌上門提親的人應該快把張家的門檻踏扁了才對,可惜姑茹就是死心眼,誰都看不上眼,一心要奉恩實現他小時候的承諾。
「還好。姑媽,怎麼沒看見奉恩哥哥?」她探頭一望。還以為他走在後面,可是卻失望的發現他居然沒有來迎接她。
「怎麼一開口就問他?」好歹也先問候一下長輩吧,這麼大了還這麼不懂事。
「很久沒見到奉恩哥哥了,所以我才問一下呀。」她親熱的拉著張寒語道:「姑媽,我給大伙帶了禮物。我們趕快進去,我拿給你瞧瞧。」
張寒語客氣的說:「人來了就好,怎麼這麼破費呢?」
「沒花什麼錢啦,我買給我自己就順便也幫姑媽和奶奶買了一份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