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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花兒

  她雖然臉上帶著笑容,但心裡對朱廷兒逃婚的做法是很不以為然的。

  就算她有多不滿意這樁親事,也可以和老爺、夫人商量呀,一聲不吭的就逃走,累得髮鬢已經霜白的爹娘如此擔心,實在是太不應該了。

  如果她爹娘還在世,她絕對不會讓他們這樣擔心、著急的。

  溫柔和氣的朱夫人總讓她想到自己早死的娘親,雖然她對她的記憶已經很模糊了,可是卻還記得她娘是個很溫柔、很溫柔,總是帶著高貴微笑的女子。

  娘還在時,她家的屋子外面種滿了玫瑰花,娘總是握著一本書恬靜的看著,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藥味,很好聞的。

  她四歲的時候沒了娘,對她的印象就僅剩下這些,其他的回憶則都是她的其昀哥哥。

  那個代替娘親疼愛他的鄰家哥哥,這麼多年過去了,不知道他是不是還常挨他爹爹的籐條?

  如果當初爹爹不要為了小小的官缺來到京城,她也不會變成無依無靠的孤兒了。

  當年,他們收拾了所有的家當,帶著朝廷的派令上京就任,卻在半路遇到強盜打劫,有武功底子的爹爹遇害,財物全被搶走了。

  爹爹做了一輩子的武將夢,卻在差一點點可以實現的時候死了。

  那年,她僅是一個七歲的小女孩,遂被帶回強盜窩裡奴役、做粗活,準備大一點時賣掉。遇到此等劫難,她仍咬緊牙關,沒有掉過一滴眼淚。

  她在那幾年裡,心智快速的成熟長大,後來強盜窩被官兵圍剿,山寨裡不管是被爐來的、或是強盜的女眷,通通被判為官奴,在鬧市裡發費。

  那年容素素十三歲。

  發賣官奴的時候,朱貴也在圍觀的人群之一。他一眼就看見了在一大群女人中的她,她的眼裡沒有一絲驚懼,眼光遙遙落在遠方,似乎這一切都不關她的事。

  她雖然臉色蒼白憔悴,卻帶著堅強和固執的神態,他買下她,而且還是經過一番激烈的喊價,因為一家妓院的老鴨也瞧中了她。

  他花了一大筆銀子將她帶回來,且在多年後的今天都沒有反悔過,他對這個利落又秀麗的女孩有種說不清的奇怪感情。

  大雨淅瀝淅瀝的打在車棚上,有一種規律的節奏感,抱膝坐在車子裡的容素素臉上帶著一抹微笑。

  車裡堆滿了朱廷兒的日常用物,所剩的空間實在有限,坐在裡面其實並不舒服。

  但是她一點也不以為苦,因為她的腦海中都是她那充滿歡笑的童年時光。

  那座荒蕪的花園,那些她來不及帶走的泥娃娃,那個總是保護她、疼愛她的其昀哥哥……十二年了,她居然能再回到張家集來!

  原來小姐即將嫁來的地方居然是她的故鄉張家集!

  她心中的情緒複雜交錯是既感傷又興奮,雖然下著大雨,但她彷彿聞到空氣中有海的鹹味。

  其昀哥哥還會在退潮時,去撿美麗的貝殼做成畫屏嗎?他還會記得她嗎?她以前的故居現在變成什麼模樣了呢?

  自從馬車進入奉化之後,她就開始顯得魂不守舍,許多已經逐漸淡忘的往事像海浪般湧現。

  跟她同行的老管家看她老是恍神,忍不住搖頭笑她,「素素,怎麼你一出門就變了一個樣!咱們未來的姑爺家可是張家集的大戶,很講求規矩的,你可別用這失魂落魄的模樣見人呀。」

  她噗哧一笑,「咱們是先來幫小姐打理屋子的,又怎麼會見到姑爺?他又如何來嫌我沒規矩?」

  不知道未來姑爺是什麼樣的男子?最好是個同小姐一樣好動,喜歡使刀動劍的英雄少年,畢竟夫妻倆有共同的興趣,才能相處得長久。

  容素素坐在車子裡胡思亂想,突然一個顛簸,她整個人倒往車內的一角,同時感覺到車子停了下來。

  這次跟她同行的除了老管家柳叔之外,還有一個小廝趙福,她聽見他們在外頭大聲的說些什麼,但由於雨勢太大,她聽得不是很清楚。

  「柳叔,怎麼了嗎?」她掀開車簾,探頭出去問。

  「輪子陷在泥坑裡啦!」柳叔抱怨著,「這條路真是糟糕透了,咱們不該抄這條小路的。」

  他和趙福雖然都穿了蓑衣,戴了斗笠,但還是叫大雨給淋得渾身都濕了。

  「那現在該怎麼辦?」想必輪子一定陷得很深,否持柳叔也不會如此著急。

  「我跟阿福試著推推看。」只希望疲憊的騾子加把勁,好把輪子從泥坑裡拖起來。

  「那我下來幫忙。」她連忙抓起了一柄油紙傘,才一下車,素面羅裙就被雨水打濕,也沾上了黃色的泥巴。

  「素素,你站遠點,免得弄髒了衣服。」趙福喊著,「我們來就行了。」

  「好吧,如果不成就叫我。」她站在一旁,有點擔心的看著深陷在泥坑中的後輪,喃喃自語著,「雨下得這麼大,也不知道何時才會停。」

  柳叔鞭斥著騾子,不斷要它前行,而趙福則是吃力的推著車子,只希望能夠把車輪從泥坑裡推上來。

  「不行。」趙福搖搖頭,「從後面推不動!柳叔,我試著抬高輪子,我一喊,你就讓騾子往前拉。」

  「好,咱們試試看。」

  容素素擔心的看著他們,一瞥眼,看見遠方有兩個人緩緩的接近,於是高興的說:「阿福,等等,有人來了,請他們幫幫忙吧!」

  「不要緊的,我一個人行的。」他不願在愛慕許久的她面前丟臉,於是逞強推抬著後輪,大吼,「好!」

  這個好才一說完,他已經因支撐不了車子的重量,而且腳下的泥地又太過濕滑,使得他腳下一滑,半個身子跌進了車下。而柳叔又催騾子向前拉,只聽見他慘叫一聲,就給輪子壓住了雙腿。

  她驚呼一聲,丟下了傘,衝到他身邊,「柳叔,快停下來!」

  趙福那聲慘叫又加上容素素的驚喊,柳叔連忙往後跑來看個究竟,只看見趙福半個身子都浸在泥巴裡,雙腿給壓得瞧不太見,他忍不住叫了一聲苦。

  「唉,這可怎麼辦才好!」

  趙福痛得幾乎快暈過去,可他又不肯在容素素面前出聲喊叫,只見他將雙唇咬得鮮血淋漓。

  「阿福、阿福!」她急道:「你怎麼樣了?」

  她跪在他旁邊,大雨和泥濘弄得她一身狼狽。

  「我……我的腿……」他痛得聲音都在發抖,「給壓住了。」

  「柳叔,咱們得把他拉出來呀!」

  柳叔急得猛抓頭,「是呀是呀,可這不容易呀!你是個女孩兒,哪有力氣把車子抬起來?我們又怎麼把人拉出來?」

  容素素一聽,「啊,柳叔,那你看著他,我去找人來幫忙。」

  「這兒郊野嶺的,哪裡會有人?」

  「有的、有的!」她站起來,轉身就跑,嘴裡還在喊著,「我剛剛瞧見的。」

  她剛剛看見兩個人走過來,雖然隔得非常遠,但是她確實瞧見了。

  常祿大罵著,「這什麼鬼天氣!說下雨就下雨,天殺的,害老子全身上下沒一處是乾的。」

  「老天要是不下雨,你天天上山去幫我的藥草澆水嗎?」張其昀背著滿滿一竹簍的草藥,雖然渾身都被雨淋濕了,可是卻採到了稀有的金釵石斛,所以他顯得高興,一點都不介意這雨下得毫無預兆,且又急又大。「這雨下得這麼大,咱們得走快點。」還是找個地方避雨比較要緊。

  「前面也在下雨,走快一點還不是一樣?」他倒是一點都不急著避雨。

  「說什麼呀?」常祿怪聲道:「你這話真笨,像傻子一樣,你是小時候給你爹打傻了嗎?」

  「沒什麼。」他微微一笑。

  他只是想到了丫頭說過的話前面也是在下雨呀,走快一點也是會淋濕,那我們為什麼要走快呢?

  她當時年紀小,說的話有些天真、有些傻氣,卻總能令他開懷大笑。

  「你又笑什麼?古古怪怪的,想到了什麼好事嗎?」常祿用手肘撞撞他,「是不是想到了你的新娘子?」

  張其昀從小就訂了婚約,聽說近期就要完婚了,而常祿就是不明白,好好的男子漢大丈夫,幹嗎沒事娶個婆娘回家管自己?

  照他看來,天下的男人都不應該娶老婆的,有兄弟就好了,女人閃一邊涼快去。

  「為什麼我想到她要笑?」張其昀皺起眉,輕輕的哼了一聲,一副老大不痛快的模樣。

  這門親事是他爹訂的,他從來也沒說過一個好字。

  他就是不懂,他爹為何對於安排他的人生這件事,這麼的樂此不疲?

  「不是新娘子,那就一定是丫頭妹子了。」常祿搖搖頭,「這麼多年了,那丫頭說不定早就是三個孩子的娘了,你還想她幹嗎?」

  「誰說我想她了?我只是突然想笑就笑了,跟誰都沒有關係。」一聽到常祿說丫頭可能已是三個孩子的娘,他就有些不是滋味。

  「那可未必。」常祿再度搖搖他那顆有點過大的頭,「咱們這裡哪個姑娘沒跟你示好過?只怕除了陳二毛子他那瞎了眼睛的老娘沒有之外,其他人都有過,可是你給誰好臉色看啦?沒有。」他口氣斬釘截鐵的,「一個都沒有!這麼守身如玉的,絕不會是為了你的新娘子,想必是為了丫頭妹子,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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