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那麼想。」他微微一笑,心裡想著這個敏感又高傲的少年,講話還真是一點面子都不留給人。「我姓雲。」
「雲?」他隨手在樹上折了一根樹枝,在地上龍飛鳳舞的寫了個雲字,「這個雲?」
「是。你識字?」他有點驚訝的問,沒想到他居然識字,難怪談吐不俗。
「是呀,跟我爹念過幾年書。」他眼眶突然一紅,嘴巴一扁的就把樹枝往地上扔,將腳下的小石子踢得老遠。
「你家在哪,怎麼不回家去?」聽他說有個爹,雲絕疆心想,他果然不是乞丐,瞧他那個驕傲的模樣也實在不像。
「我才沒有家,我爹不要我了啦。」
「不會的。說不定他正想著你回家。」雲絕疆好脾氣的說:「趕緊回家去,讓你娘給你做頓好吃的,別在外面餓肚子了。」
「我娘早死了,留我一個人四處給人家欺負,就連爹爹都不要我了。」他嘴巴一扁,流下兩行眼淚,洗去了臉上的煤黑,露出白玉般的肌膚,「喂,雲少爺,你家裡缺不缺下人,我去給你使喚好不好?」
雲絕疆還來下及表示,阿武就大聲的說:「我們雲府不缺下人!就知道你沒安好心眼,你是看準了我家少爺脾氣好,吃定了他是不是?」
「是呀,怎麼樣?!」阿紛突然含淚的說:「你們是不缺下人,但我可是缺口飯吃。」
雲絕疆想了想,這少年會讀能寫,身世也的確可憐,剛好三弟的書房還少個書僮,不如就帶他回去好了。
「我有個弟弟,今年十九,明年要參加省試,他正要一個書僮,你可以嗎?」
「當然可以。」他連連點頭,破涕為笑的說道:「謝謝雲少爺。」
「少爺,你千萬不要上他的當,說下定他是個大騙子……」他就是看他不順眼。
窮人家還有什麼脾氣,居然跟他大小聲?!
「好了,不用說了。」雲絕疆打斷他,「我既已決定,就不會再更改了。」
阿紛一聽,樂得眉開眼笑,轉頭向阿武做了一個得意的鬼臉、吐吐舌頭。
阿武忿忿的瞪了他一眼,心裡想著,等你進府就知道!
他要是沒吆暍一群人給他一個下馬威的話,他還以為自己是大爺呢。
「謝謝雲少爺。」阿紛開心的拉著他的手,蹦蹦跳跳不亦樂乎的連聲道謝,燦爛的露出一口潔牙和兩邊深深的酒窩。
雲絕疆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這樣柔軟的手……居然會是一個骯髒少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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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家人口相當的簡單。
以雲老夫人為主,接下來是兩年前出走的大少爺雲孟隴,跟著是棄文從商的二少爺雲絕疆,再來就是一心仕進的三少爺雲落絮。
還有一個宋允兒,她是雲老夫人妹妹的女兒,八歲時因父母雙亡而到雲家依親。
人家都說大少爺性涼如水,二少爺溫和如風,三少爺倔強如火。
阿紛雖然才來雲家沒幾天,已經以他俊秀的面貌迷倒了一票春心蕩漾的小丫環,奪走阿武自豪的萬人迷稱號,也知道了雲家一些大大小小的事。
女人嘛,很難叫她們閉起嘴巴,就算阿紛一點都不想要小丫環們熱心的幫忙,她們還是有如蝗蟲似的,不斷飛進他位於雲落絮書房外的小房間,爭著幫他熟悉環境,摸清楚主子們的喜好。
阿紛得到這樣的待遇,氣得阿武是牙癢癢的,直罵他是禍害。
「厚,干了!」
雲落絮在暑氣仍熾的暮夏乍後,坐在書房裡寫文章,本來火氣就已經很大了,又發現硯台幹得徹底。
應該在旁邊加水、磨墨,順便幫他扇風的阿紛,不知道何時跑得不見蹤影。
他扔下筆,抓起桌上的杯子想喝口水,杯裡竟也涓滴不剩!
「阿紛。」
靜悄悄的。
他那不馴的眉毛抬了抬,有些不耐煩的又吼了一聲,「阿紛!」
「叫我幹麼?」一顆圓滾滾的頭顱從門外探進來。
點漆般的大眼睛不耐的轉了轉,紅艷艷的小嘴嘟得老高,阿紛一臉不高興的說:「那麼大聲,我的蟈蟈都叫你給嚇跑了。」
他好不容易才在草叢裡看見一隻,小心翼翼的伸長手打算在它來不及察覺時將它逮個正著。
誰知道雲落絮一吼,那只蟈蟈嚇了一跳,俐落的跳開,害他撲了個空。
雲落絮一拍桌子,「你不在旁邊伺候著、看著,跑去抓蟈蟈玩!」
二哥究竟在搞什麼鬼,帶回來的這個書僮長得像女的、說話像女的,就連使小性子都像女的!
阿紛走到他旁邊,「你寫的文章又沒特別好看,幹麼我得在旁邊看著,悶死人了。」
「你這是什麼態度呀?!」不過是一個小書僮而已,一張嘴又酸又尖,他已經快要被他氣死了。
要是沒教訓一下這個囂張的書僮,不如他當主子自己當奴才算了!
昨天他就想教訓他了,要不是二哥攔著,可這個死小鬼哪能在這裡繼續囂張?
他去買書,書僮幫忙扛回來是天經地義的事,這個阿紛居然嫌重,東嘮叨西囉唆的,走沒幾步就喊著要休息,還把他的書全堆在橋桿上,一不小心就全掉進護城河裡成了落湯書,要撈都撈不回來。
他氣得半死,都還沒開口罵,就被阿紛搶白了一頓,說是他自己不好,買這麼多書,又不自己拿,所以才會掉進河裡。
這是什麼話?更糟的是二哥居然還幫阿紛說話,說他不是故意的,叫他再給他一次機會,不要跟他計較。
「我實話實說也不行嗎?你到底叫我幹麼?」
雲落絮等他走近了,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將掌心翻上來,另一手則高舉早已抓住的戒尺,拍的一聲朝他手心打了下去,留下一條熱辣辣的紅痕。
「啊!」阿紛驚叫一聲,急忙想縮手,「很痛耶,你幹什麼?!」
「伸好,我還要多打幾下。」他凶神惡煞的說,別以為長得像娘兒們他就會手下留情,那是不可能的事。
更別以為笑起來有兩個小酒窩,他就會覺得他好可愛,而忍耐他的無理和頂撞。
「才不要!」阿紛舉起腳用力的往他腳背上一踩,兩手抓住他的肩膀,接著膝蓋用力往上一頂——
只聽見雲落絮放聲大叫放開了他,彎下腰喊痛,而他早已一溜煙的往外溜,熟門熟路的往雲絕疆的屋子跑去。
他知道誰能給他庇護。
阿紛一邊跑著,頰邊那個好可愛的小酒窩,又不知不覺的冒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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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夏的午後特別的悶熱。
雖然已經打開兩邊的窗子,但空氣中還是有一股沉滯的悶濕氣息。
雲絕疆專心的看著畫滿硃砂紅線的帳本,一邊和手邊的舊有紀錄作比較。
兩名頭綁雙髻丫環在旁邊輕輕幫他扇著風。
一陣女子的嘻笑聲從打開的窗戶傳了進來,雲絕疆微微一笑,原本有些困頓的精神因這笑聲而微微一振。
丫環留香探頭一看,喜孜孜的說:「允兒小姐來了。」
話才剛說完,一名穿著粉衫,長相端莊秀麗的女子在一群丫環的簇擁下,帶著一股香氣踏進了息雨居。
「絕疆。」宋允兒溫柔的微笑著,看了看他隨手擱在書案上的帳本,「這麼熱的天你還做這苦差事,不悶嗎?」
「隨便看看而已,也沒怎麼用心。」他看她雙頰潮紅,額上猶有細汗,關心的問:「天這麼熱你還往外跑,也不怕曬昏了頭?」
他們對對方的愛護之意,讓一旁的丫環們都露出了瞭解又習慣的微笑。
二少爺和表小姐雖然親近,但是兩個人都是客客氣氣,從來沒做出過什麼違背禮教的事。
宋允兒的丫環秀玉接口道:「二少爺,這還不都是為了你!我說小姐身子弱,曬不得太陽,她偏偏說你那幾個字寫得好,非巴巴的拿去給人裱了起來不可。」
原來昨晚宋允兒到這請教一些詩韻的問題,剛好雲絕疆寫了一幅字,她看著喜歡於是就要去了。
「你這丫頭真是多嘴。」宋允兒掏出手絹拭了拭汗,有些害羞的說:「我是待在屋子裡覺得悶,自己想出來走走的。」
從小和雲家三兄弟一起長大的她和雲落絮同年,而雲絕疆大了她兩歲,和母親鬧翻而出走的雲孟隴則大了她五歲。
小時候大家朝夕相處,感情還分不出深淺,但等年紀漸漸大了之後,她開始對三兄弟有了不同的感覺。
老大雲孟隴雖然外表彬彬有禮,但待人總嫌冷淡。
而老二雲絕疆則是謙謙君子,天性寬厚良善。
老三雲落絮是自由奔放,不羈又隨性。
她喜歡和溫和的絕疆相處,落絮的個性總讓她覺得喘不過氣來。
她和絕疆都喜歡詩詞、喜歡古書,看法相似,默契也很好,而他對她更是關懷備至。
從來沒有少了一點溫柔和體貼。
「廚房有梅子湯。」雲絕疆提醒她,「秀玉,等會到冰窖去取些冰塊上來,冰鎮了給小姐消消暑。」
秀玉笑著拉拉其他丫環,「不如我們現在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