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悅荷完全不信她的說辭,老友的心事,她不是不知道。「我才不信你捨得,既然是上天送的禮物,你一定相當珍惜。」
珍惜?
楚映言頓住了整理花束的手,她撫著玫瑰花柔軟的花瓣,霎時憶起了那漫天飛舞得像白雪似的櫻花,以及自己曾經擁有過的「珍惜」。
「怎麼了?」
楚映言眨眨眼,回過神。她輕輕一笑,一貫恬靜的笑容裡夾雜著一抹難以癒合的傷痛。「沒事,只是一枚戒指,沒放太多感情。」
「真的?」
楚映言微笑,聳肩。「當然。」
蘇悅荷也聳了聳肩。「那好,既然沒放太多感情,那你一定可以平靜地接受這個消息。」
她拿出今天的晚報,朗聲宣告。「黑澤拓來了。」
楚映言一愣,望向桌上的晚報,斗大的標題寫著——日商「黑澤集團」來台拜訪台灣政商人士!
「他來了?」她愣愣地問著。悅荷的宣告奪走了她早已習慣的平靜,所有的騷動瞬間由心底升起。
「是啊,他來了。」悅荷無奈地暗歎口氣。每個人都會有一個致命的死穴,而映言這輩子最致命的死穴就是——黑澤拓。
他來了……楚映言無法按捺住自己狂飆的紊亂思緒。
晚報上刊登的照片,攝影記者只捕捉到他三分之一的側臉。由於他穿著一身的黑,再加上一副墨鏡,所以基本上,這張照片根本看不清楚他的容貌。
但,她記得他。記得他那張不愛笑的臉孔、記得他那寡情的薄唇、記得他那深邃得像漩渦一般,讓她暈眩的眼眸;甚至,她還記得他左臉頰上那條淡淡的疤痕。
她記得他所有的一切。
那年她二十歲,遇見了生命中第一個男人……
楚映言揚起嘴角,苦苦一笑。
「還好嗎?」蘇悅荷問著,沒錯過好友臉上一閃而過的複雜情緒。
她聳聳肩。「沒事。」
「真的沒事?你不怕他來找你?」
楚映言凝視著桌上的晚報。「我回來台灣已經兩年了,如果他要找我早來了。」
她說著,語氣中有著難掩的淒楚。
她眨了眨眼,強扯開笑。「對了,笑眉呢?怎麼突然不見人影?」
曲笑眉是「花花」花店的另一名投資者,負責開發。她擁有滿腔的雄心壯志,誓言要將「花花」花店變成全台北市最有名的花店。
蘇悅荷看看腕表。「差不多快回來了,她一個小時前有打電話回來,說是要去談件big case。」
楚映言擰著眉。「又是big case?」笑眉以為她是花藝界的「大內高手」,老是找來一堆要考驗她技術的大案子。
蘇悅荷倒是挺喜歡笑眉這種拚命三郎的精神,誰教她是負責財務的,公司愈賺錢、銀行存款愈多,她就愈開心。
「是啊,笑眉總是有辦法找到賺錢的big case,讓我們花店的業績蒸蒸日上。」
楚映言無奈地笑。「是啊,但我怕我的技術總有一天會無法應付笑眉找來的那些古怪的big case。」
說著說著,花店的玻璃門被人用力推開,曲笑眉大聲嚷嚷地衝了進來。「big case!big case!我接到一盆五千塊的big case唷!」
她邊嚷嚷著,邊開始動手準備花材。「映言、映言!急件!大急件!這位客人要求你半個小時內要到天母去,好像是要舉辦一個晚宴哦!」
有時候客人講求完美,會要求她們到場現插,只是,通常這都是針對包月的公司行號,很少會有這種臨時的情況發生。
楚映言雖然一頭霧水,但合作了兩年,她早知道笑眉急驚風的個性,因此俐落地打包笑眉挑出來的花材。「你確定是晚宴嗎?怎麼都是白色的花材啊?」
曲笑眉聳著肩。「不知道耶,跟我接洽的人亂神秘一把的,只告訴我他主人喜歡白色的花,又給了我一個地址,要你在半個鐘頭內趕到。」
蘇悅荷雙手環臂,挑著眉。「喂,太怪了吧!你不會五千塊就把映言給賣了吧?」
曲笑眉立刻賞了蘇悅荷一個大白眼。「厚,我會那麼笨嗎?五千塊就把我們家的鎮店之寶給賣了,那以後你和我要靠什麼吃飯啊?」
蘇悅荷愈想愈覺得不妥。「不行,我還是陪映言去好了,沒見過這麼奇怪的客人,還指定映言一定要到場。」
曲笑眉點頭,不反駁悅荷的話。「好啊,要不然我們提早打烊,一起陪映言去天母。」
「也好。」蘇悅荷贊同。
楚映言聽著兩位好友一來一往的對話,也只能無奈地搖頭。她身旁的這些朋友,老是以為她會被人欺負,總是想盡辦法要她避離她們所謂的危險。唉,殊不知,她的個性並不如外表這般柔弱,外表只是一種假象罷了。
「不用了啦,晚上會有人來訂花,你們在店裡招呼客人,我自己去就可以了。天母我很熟,一定不會迷路的。」因為,楚家大宅就位在天母。
「可以嗎?」兩人一同發出質疑聲。
「當然可以。我先走了,bye。」
楚映言接過花材,拿了皮包,暫別了兩位好友,走出花店。
這是個美麗的黃昏,天邊的紅霞映照在道路兩旁紅艷的木棉樹上,整個世界像是被染上了一抹耀眼的橘紅。
她喜歡花,所以從小學習花藝;更因為喜歡花,所以她有個小小的心願——如果將來她老了,她要在深山裡建造一棟寧靜的小木屋,木屋的四周種植著初夏的木棉、仲夏的油桐、盛夏的蓮花、秋天的楓葉、冬天的梅花以及春天的櫻花,讓一年四季都有美麗的花朵陪伴著她。這種事,光想像就可以讓人很開心。
楚映言掛著心滿意足的微笑,打開車門,小心翼翼地將花材擺在後座後才發動車子,往天母的方向疾駛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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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約,她來到了天母。
楚映言再三核對手中便條紙上的地址,確定工作的地點真的就是眼前的大宅。
她驚訝地仰望著這幢龐大的建築物。兩年前她由日本回台之後,就一直居住在台北市區,未曾回過天母,沒想到在離自己家不遠的地方,竟然多了這麼一幢如此氣勢磅礡、日式風味十足的大宅。
她站在大門口,有種目眩頭昏、呼吸困難的感覺。
這樣的建築、這樣的格局、這幢大宅建材的配色,甚至是伸展出石牆外的櫻花木,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麼的熟悉,彷彿她曾經居住過兩年的地方,活生生地由日本搬來到台灣……
不等她按鈴,大門已然開啟,兩名保鏢味十足的男人站在門口,恭敬地迎接著她。
「歡迎!」他們中氣十足地招呼著,不流利的國語有著濃濃的日本腔。
「這……」
她想逃!
楚映言撫著胸口,眼前的這一切教她憶起了那些不願再想起的苦澀過往……
「這是怎麼回事?」她囁嚅問著,全身因驚恐而顫抖。
一名男人拉開大門,必恭必敬地躬身回答。「請進,主人正等著您。」
楚映言的眉頭擰緊,她揪著心,顫抖地提出疑問,白皙的臉已經因心裡那股強大的恐懼而刷得更白。
「我可以請問,你……你的主人是誰嗎?貴姓?」
保鏢恭敬地回覆。「主人的名喚——」
「是我。」
不等保鏢的回答,低沉的日語在他身後響起。
楚映言猛然一震,所有思緒、所有力量、所有的一切,彷彿立即淨空。
她無法置信地睜大眼,驚慌與失措的情緒立即映入身後男人冷得讓人心顫的黑眸之中。
「是你?!」楚映言虛弱地猛一退,手上的花材散落一地,她臉色蒼白、雙眸暈紅地瞪著眼前高大陰鷙的男人。
老天!這是真實的,抑或是自己的想像?
曾經以為一輩子都不會再有任何交集的男人,此刻卻硬生生地佇立在她的面前。
她以為這兩年的平靜意味著她和他終將不再往來……
黑澤拓,你為何而來?
「是你找我來的?」
笑眉不知道她和黑澤拓的關係,所以根本不會知道這是件多麼讓她慌亂的big case!
「我來要個解釋。」他說,冰冷的嗓音中有著掩不住的憤怒。
「解釋?」
黑澤拓凝視著眼前蒼白的女人,除了長髮,其他的一切,皆如他記憶中的一樣。
她曾是他一手捧在掌心上呵護的珍寶……
「你的背叛。」他說得雲淡風清,卻字字充斥著犀利的指控。
「我、我的背叛?」楚映言驚恐地凝視著他。
兩年來她用心營造的快樂世界在她眼前迅速崩毀,她捂著喉嚨,強忍住喉間欲衝出的尖叫。
「我沒有背叛……你不該來的……」她說著,大口呼吸。
「你有,你的懼怕說明了一切。」他震怒逼迫的模樣,宛如索命的修羅。
她搖著頭,暈厥感如狂風暴雨般席捲而至。「我沒有背叛你,背叛愛情的人……是你,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