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向樓梯口欲上樓一探究竟,卻只見拎著行李、面無表情下樓來的千香。
見她手裡拎著行李,一副又要離家出走的模樣,他不覺一震。「你做什麼?」
「我要走。」她說。
「又離家出走?」他微微地糾起濃眉。
「這裡根本不是我家,算什麼離家出走?」她迎上他的眼睛,倔強而堅持地。
聽見她這句話,英治不覺有點慍惱。
他也知道這裡算不上是她家,可是聽見她這麼說,他的心裡卻是懊惱的。
為了她,他已經以這兒為家,他以為她也把這兒當家了,但這會兒他才突然驚覺--原來她從不把這兒當家。
那……如果這兒不是家,那是什麼?是旅館?假如她當這兒是暫時落腳的旅館,那他又是什麼?
「你去哪裡?」
「世界這麼大,我愛去哪裡就去哪裡。」她一臉不在乎,作勢要掠過他。
他猛地攫住她的臂膀,將她拉了回來。「你說來就來,要走便走,把這兒當什麼了?」
「別管我!」她掙開了他,秀眉橫陳地瞪著他,「你是我的誰?你真以為自己是我的監護人?別忘了我媽媽跟你大哥的婚姻根本不成立!」
「你!」她沒說錯,他不是她的誰,根本沒有權利管她去哪裡、或是跟什麼人在一起。
「姬川先生,」她神情冷漠,「謝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及收留,等我有錢,一定會還你的。」
「安籐千香,你這是故意在氣我?」她明知他沒想過跟她計較,卻還用錢跟他劃清界線?
是,一開始打算用錢跟她劃清界線的是他,但他老早就不那麼想了啊!為什麼現在反倒是她急著用錢跟他撇清關係?
她是存心氣他、報復他?
「我說過我照顧你、收留你是因為……」
「因為你大哥差點兒成了我爸爸,對吧?」她打斷了他,口氣有點懊惱,「現在是我要走,不是你不盡兄弟之義,你不必太在意。」
她的話就像是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他臉上似的,教他說不出話來。
是的,是他說他照顧她是為了兄弟之義、是他在吻了她之後卻選擇逃避、是他……是他不夠坦誠、是他不敢面對自己真正的感情。
如果他當時選擇坦白,現在他就能理直氣壯的留住她,但他並沒有。
因為他當時選擇逃避,因此他現在根本沒有挽留她的理由。
什麼兄弟之義、什麼責任,她媽媽跟他大哥的婚姻根本沒成立,他這個叔叔又哪來的權利監護她?
她可以走,當然可以走,而他……他根本無權過問她的去留。
「是,你可以走……」他神情黯然地。
睇見他黯然的神色,千香不禁一震。
為什麼他有那種失望、悵然的表情?她要走了啊!他再也不用背負一個多餘的負擔了啊!
她根本就不是他的責任,他早就可以甩掉她了,而現在她要定,而且是不帶走他任何東西地離開,他不是應該有如釋重負的暢快感嗎?
為什麼他不開心點?他的負擔已經要自動求去了呀!
突然,她陷入一陣迷惘之中,猶如行走於五里霧裡般……
他讓開路,幽幽地睇著她,「告訴我,為什麼?」
她一愣,迷惑地望著他。
「上次你走是因為我把你丟在這兒,而現在你又是為了什麼走?」他凝視著她問。
千香一頓,愕然地看著他。
為什麼?是啊,她是為什麼非走不可呢?為什麼她就是無法與他相安無事地住在一起?
她喜歡他,而他願意收留她、照顧她,不管他是因為什麼原因收留她,至少他給了她一個安身立命的地方,對她來說,這不就夠了?
她還奢望他給她什麼?
是她貪心了?是她癡心妄想?
對,都是她不好,如果不是她對他有了多餘的渴望及期待,事情也不會演變至此。
可是沒辦法啊!她對他已經有了不該有的奢求,而因為這些奢求,她必須選擇離開。因為唯有離開,她才能斷了那些不該有的念頭。
想著,她毅然決然地掠過他--
「你還沒回答我。」英治猛地抓住她,將她的身子扳了回來。
驟然對上他熾熱的眸子,她表現出來的只有不安、失措。
她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因為不知道,她的神情是迷惘的、為難的。
「這一次是為了什麼走?」英治緊盯著她慌張的臉,像是非問出個結果似的。
她可以走,而他也沒有理由不准她走,但她得讓他知道為什麼。
雖然隱隱約約地,他知道她為什麼而走,但他要聽她親口說出來。
「我……」迎上他火熱的目光,她更心慌了。
「因為你就是討厭我,討厭到連一刻都不想待下來?」他緊盯著她的眼睛,儘管她一直迴避著他。
她不安地掙扎著,卻怎麼也掙不出他的掌握。
「你要什麼?」他騰出手,硬是將她不願面對他的臉端了過來,「看著我,回答我。」
「放手!」她撥開他的手,因不知所措而變得有攻擊性,「我什麼都不必跟你交代吧?我們什麼關係都沒有。」
「你要什麼關係?」他的眼底燃著點點星火,熾熱而猛烈地,「要什麼關係才能讓你願意留下來?」
「你……」不知怎地,他的這一番追問讓她羞紅了臉。
什麼關係?她要的不一定是一份實在的關係,她只要一點感情,甚至只是一點點感覺,但她能告訴他嗎?他又能給她什麼?
「你媽媽跟我大哥簽了入籍表,你幾乎是我大哥的繼女了,這樣的關係不夠讓我名正言順地收留你、照顧你?」
「是『幾乎』,但是你別忘了,在法律上,我跟你們姬川家還是一點關係都沒有的!」她說。
她的這些話只讓他意識到一件事--就是她要「關係」。
她要什麼關係?要姬川家承認她也是姬川家的一分子?
難道她說她不要姬川家的錢、她表現出一副不貪不求的模樣,讓他覺得她根本不在乎姬川家的財產,都是假的?
到頭來,她的所做所為只是為了誘使他、激他承認她的身份?
突然,他想起三原知裡的那句話--
是不要錢,還是嫌不夠多?
他被耍了嗎?從頭到尾,他都被千香耍了嗎?
不,他不會被騙,而她也沒有騙他的本事,她只是個大學剛畢業的小鬼!
但若他真的是被騙了呢?栽在一個他所謂的「小鬼」手裡,他又算什麼呢?
突然之間,他發現自己已經迷失了……
他是個不輕易相信別人的人,但在見到她之後,他捨棄了一些該有的懷疑而相信了她,他忽略了人性貪的一面,他忘記該提防一個來歷不明的人。
他不該讓自己沉陷的這麼快,他不該輕易地相信了她純真清靈的臉龐,他不該放任自己的感情!
「你要『關係』是嗎?」他的唇角勾起了一抹冷笑,那是受傷的、懊喪的冷笑。「說來說去,你就是要我承認你的身份?」
「什麼?」她一震,一時之間還沒弄清他的意思。
「兜了這麼一圈,你要的就是『關係』?」他鬆開她的手,冷冷地道:「你要我承認你是我侄女,是嗎?」
「你……」這一瞬,她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全明白了。
他果然是懷疑她的,直到現在,他還是認為她跟她母親是貪圖著姬川家財產的賊母女!
說什麼責任、說什麼盡兄弟之義,其實他只是想安撫她罷了。
他根本不需這麼費心費事,她從沒想過要他們姬川家的錢!
「你要多少,我給你。」他無情地睇著她,「不需要什麼關係,你直接開個數。」
她要錢,他就給她。是錢可以撇清的關係還好,他怕的是那種用錢都撇不清的感情糾纏……
現在的他對她就有著那種用錢都撇不清的感情糾纏,因為撇不清,他必須更明快地解決它。
如果給了她錢後,他們的關係就能完全斬斷,那麼……他給!
因為他不想失去更多、他不想連感情都被騙了。
他不是傻瓜,雖然他不得不在心裡承認他是真的被她要了,但表面上他還是要維持住他的尊嚴。
而為了維持他的尊嚴,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給她錢,然後永遠地跟她「沒有關係」。
聽見他如此冷酷、輕蔑的話,她的心都冷了,她發現他是真的把她當貪婪的女人……
曾有一度,她以為他已經相信了她,但如今她驟然發覺事情不是她所想的那般美好。
「姬川英治,」她顫抖著聲線,受傷地、憤恨地道,「我要的,你給不起!」
「只要你不是太貪心,我想我還滿足得了你。」他冷冷地說。
「你!」她覺得自己被他嚴重的傷害了,那種痛遠超過失去母親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