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這些日子以來,她一定受了不少委屈,也吃了不少苦吧?
一個人是寂寞的,而寂寞比死亡的陰影更加可怕。
看著她擱在床頭她母親的遺照,他不覺想出了神。
醉心於旅行考古的大哥為什麼動了安定的念頭?也許……這個女人有什麼吸引他的特質吧?
在見到千香之前,他非常堅信她們母女倆是有所圖謀的;但在和她有了接觸之後,他卻經常因為自己有過那種想法,而感到歉疚。
是他疑心了嗎?就像千香剛才在飯店裡所說的那樣,他是個多疑、武斷,也不懂得如何愛人的怪物?
他的手不受控制地伸出去,然後輕輕地撫摸著她淚濕的臉頰。
從指尖的觸感中,他感受到她細膩的肌膚,而那觸覺牽動了他心底那一絲不曾被激發過的情愫。
他不是不懂得如何去愛,只是害怕去愛,因為他知道失去所愛是件多痛苦的事。為了不經歷那樣的痛苦,他不愛人,也不期望被人所愛。就像現在這樣,他明明有一股想愛她的衝動,但卻怎麼也不讓它表現出來。
他一向是個慣於隱藏自己真正感覺的人,在對方還沒對他表露心跡之前,他是不會先說些什麼的。
在她心裡,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呢?在他對她釋放出善意及伸出援手後,他還是那個冷酷無情的討厭鬼嗎?
如果他還是,那他如何能表露出自己的心意?
「唔……」突然,她的手抓住了他輕撫著她臉頰的手,唇角露出了安心的笑意。
凝睇著她清麗無邪的臉龐,他情難自禁地將身子一俯,輕輕地、溫柔地在她唇上一吻。
當他驚覺到自己做了什麼後,他陡地一震,猶如受到電殛。
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吻她,上次在車上,他也曾經為了嚇唬她而親吻了她。
不過在那次的經驗中,他就已經察覺到自己可能會因此而沉陷下去……
該死!他早該知道會「出事」,早該知道!
一開始,他就不該將她帶回來,他該給她一筆錢、該跟她劃清界線、該繼續保持他的冷漠……
他跟她怎麼有可能發展出什麼關係來呢?!他需要的是一位跟他門當戶對的成熟女性,而不是像她這種出身於一般家庭裡的年輕女孩。
他猛地掙脫她的手,如驚獸般退出她的房間。
他必須跟她保持距離,即使同在一個屋簷下,他也不能讓自己真正的感情脫離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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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睡夢中驚醒過來,千香坐在床上發了好一會兒的怔。
慢慢地,她想起昨晚的事,包括她在飯店餐廳裡演出的那一段……
嗅,老天!她居然做了那麼丟臉的事,就算不曾到過那樣的高級場所,她也該知道在公眾場合上,她不能那麼失禮的。
在他眼中,她本來就是個出身低微的女孩,而她昨晚讓他在公眾場合中出糗,她在他心中的分數想必是更低了……
為什麼她總是要那麼激怒他,甚至可以說是莫名其妙的找他麻煩呢?
她明明不想那樣,明明想繼續留在這兒……
噢,老天!她想留在這兒?她居然想繼續留在這兒?!
她怎麼能有這種念頭?他沒有收留她的義務,而她也沒有依賴他的權利,可她竟然想留在這兒?!
不,也許她不只是想留在這兒,而是想留在他身邊。
儘管她一直說著討厭他的話,但待在他身邊竟是最讓她覺得安心的方法。
從小跟母親相依為命的她,身邊並沒有男性的出現;當他突然出現在她面前時,他那冷酷卻又牢靠的氣質,深深地吸引了需要依靠的她。
雖然他說了那麼過分的話,但當他伸出援手表示願意幫她的時候,她還是接受了。
為什麼接受呢?她想……是因為她潛意識裡就是想依賴他。
真是糟透了!她昨天做了那麼丟臉的事,不知道他會不會氣得把她趕出去?
在她的成長過程裡,她沒有父兄,也不曾談過戀愛,所以她根本不知道如何跟男性相處。
她詰責他不懂得如何愛人,但其實……她又懂什麼?
愛自己的親人跟愛親人以外的人是不一樣的。她知道如何愛自己的媽媽,但愛別人呢?
像他那樣的男人一定會有幾個情人的,也就是說在談情說愛上,他絕對是有經驗的。但她呢?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對他是什麼樣的感覺啊!
下樓來,她發現他已經離開,而桌上留著一張紙條、鑰匙及不少現鈔。
從今天起,我要回成城住,你不必急著離開,如果我大哥在世的話,他也會希望我盡點照顧你的責任。
姬川英治留
這是他留下來的紙條,上面只有短短幾行字,但她可以輕易地感覺到他想劃清界線。
但是她不懂他為什麼要那麼煞費心思,難道……他們之間有什麼是劃不清的嗎?
不用他說,她也知道他幫她只是出於道義、同情,他根本不用強調什麼的。
為什麼要特別強調?是不是他怕她對他產生什麼不必要的情愫,而教他為難?
才不會那樣呢!她知道自己跟他是如何的懸殊,根本不用他提醒。
只是……為什麼什麼都明白的她,在看了這張紙條後,竟然有一種苦澀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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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著幾天,英治都沒有到目黑的住所去,雖然心裡也擔心她一個人是否安好,但他還是按捺住想去看她的衝動。
他怕自己再繼續這麼「照顧」她,結局不知道會發展成怎樣。
不管做什麼事,他一向能掌握一切的,當他發現也有他無法掌握的事時,他慌了,而這是他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
因為想更確定自己的心情,他只有選擇抽離。
只是一個女孩,為什麼有那種摧毀他的能力?難道她們母女倆是生來克他們兄弟倆的嗎?
生性自由的大哥愛上了她母親,而自以為冷酷無情的他也被她所迷惑這是怎麼一回事?如果當初那紙入籍申請來得及寄出去的話,她現在可是他的侄女啊!他怎麼能喜歡上一個幾乎成了他侄女的女孩?!
因為不放心,他今天特別吩咐老管家石原到他目黑的住所去探望千香,順便再帶些錢給她。
看時間,石原應該已經到了吧?
「總裁,石原老先生找,三線。」電話裡傳來他秘書的聲音。
看三線的鈕亮著,他立刻接起電話。「喂,什麼事嗎?」
「少爺,」石原語氣有點急,「她不在。」
「不在?」他頓了一下,「可能出去買吃的吧!你再等一下。」
「不是的,少爺,她……」石原欲言又止,「她留了字條給你,她說她要走了。」
英治陡地一震,「什麼?!」
「少爺,你看要怎麼辦?」
他沉吟了一下,「她不會離開東京,也不會住到大飯店裡,幫我打電話給各區署長,請他們清查所有旅社或是賓館,任何有出租房間的地方都不能放過。」
「是。」
掛斷電話,英治神情凝重地將自己沉入椅中。
為什麼?她為什麼一聲不吭的就走了?
在那兒衣食無缺的有什麼不好?他為她所做的還不夠多嗎?依情依理,他應該都算是仁至義盡了吧?
她一個人能上哪兒去?要是她有可以投靠的人,那天也不會在街上遊蕩。
為什麼她就是要惹麻煩?為什麼就是要搞得他心神不寧?
她要是那麼喜歡一聲不吭地跑掉,那他就索性把那張入籍申請送出去。雖然已經過了時效,但以他的關係及人脈,要讓那紙申請表成立也不是難事。
待他成了她的法定監護人,她就不會這樣莫名其妙地跑掉了吧?!
在第一次見到她時,他曾經動過將那張申請表送出去的念頭,因為她那堅毅決絕的模樣讓他相信,她跟她母親並沒有貪圖姬川家一分一毫。
在他還在猶豫之際,他又一次遇上了她。
這一次,他打消了將入籍表送出去的念頭,不是因為他懷疑她,而是他不希望她真的成了他的侄女。
是的,他是喜歡上她,沒有理由地喜歡著她。但……他需要時間強迫自己承認這個事實啊!
在這之前,他希望自己以「叔叔」的名義照顧她,但她為何要離開?
她就那麼討厭他,寧可在街上遊蕩也不願受他照顧?!
該死!她要他怎樣做,她才願意乖乖地留下來?
千香一個人窩在老舊的小套房裡,只靠著便利商店的面包裹腹。
母親的驟逝讓她有一種被遺留下來的寂寞感,而他的不聞不問讓她再一次嘗到了被遺棄的感覺。
母親突然意外身亡後,她以為自己從此都要孤身一人了。在那時候,他出現了……
雖然他把話說得很絕,而她也不奢望他對她付出什麼,但至少她知道,這個人差點兒就成了她的叔叔,她知道自己或許不是孤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