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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黑田萌

  她沒有任何可以依靠哭訴的人,一直都是她自己一個。

  可是今天,她多麼慶幸她身邊有著一個梵剛;雖然以他們之前的那麼多「過節」來說,她現在應該一把推開他……

  但,她多麼慶幸他是這樣緊緊的圈抱著她。

  沒有什麼矜持、沒有什麼男女授受不親、沒有那些個規矩包袱……她就是想靠在他胸膛裡,因為這是她難得享受到的安心及穩妥。

  「盜賊來的時候,我娘為保我貞節,苦苦求我躲入地窖……」她語氣平淡卻充滿著哀傷沉鬱,「我不肯,我娘她……她還跪著求我……」說著,兩行清淚又潸然而落  。

  梵剛挪動身子,自她身後輕攬住她。

  她臉上的淚水滴淌在他手背上,燙得他揪心。她的無助牽引出他心底的無限柔情,他從不知道自己的心也會有這麼柔軟的一刻。

  刀口舐血的日子,他一直過慣了。他以為自己再也沒有情緒激動、心湖澎湃的機會,但她卻軟化了他。

  他想抱著她、安慰她、保護她、疼惜她,像她這樣的女人應該是幸福無憂的。

  「有時,我恨透了我這張臉……」翠河淒然地說道:「要不是我,俞家就不會惹上江均這種惡賊!」

  「不是妳的錯。」他低聲在她耳邊說著。

  「不,就是我……」她流下眼淚,「要是我早早嫁……」她差點要說出自己已許配夫家之事,但話到嘴邊,她就打住了。

  不行,她不能讓梵剛知道她早已許過夫家的事,要是他知道了,會不會就因此而不幫她了?

  雖然她跟王家君毅大哥之間還是清清白白,但若梵剛不那麼想呢?要是梵剛質疑她已非清白身子,那她還能找誰來幫她?

  她不能再拖下去了,這兩年來,梵剛可是唯一接下她這樁買賣的人啊!

  梵剛覺得她話說了一半,低聲地問:「妳怎麼了?」

  她搖搖頭,沒有回答。須臾,她淡淡地說:「梵剛,謝謝你。」

  「唔。」他撤唇笑。

  她就著他結實的臂膀,將臉輕輕地一靠,像只向主子撒嬌的貓兒似的。

  「妳累嗎?」他問。

  「嗯。」她虛弱地點點頭。

  梵剛移開她的肩膀,「那妳睡,我就在長椅子那邊……」

  「不,」她急忙道,像是怕失去依靠地抓著他,「我不想睡了,你可以陪我嗎?」

  他微怔,因為她是第一次用這種軟軟的聲調對他說話。

  生了一場病、作了一場惡夢,就讓她變了嗎?那他還真忍不住要「殘忍」地希望她經常生病、經常發惡夢了。

  「今天就好,」她聲線虛弱而嬌柔,「讓我做個軟弱的女人……」

  霎時,梵剛只覺心弦一緊,突然說不出話來。

  他忍不住激動地抱住她,緊緊地、牢牢地……

  第五章

  清晨,翠河自睡夢中醒來,腦子有點混沌,卻好像隱隱記得什麼。

  雖說她發著燒,神志是極度不清醒的,但昨晚發生的事,她還是有著若有似無的記憶……

  她記得他的溫柔,可她能依賴他的溫柔嗎?

  在她上恆山找殺手之前,本是打定以自己的貞潔換得復仇雪恨的機會,根本不會有任何期盼及感情的。

  她利用殺手做為她誅殺仇人的工具,也倚仗自己的姿色及身體成為最有利的誘因;一切……都只是互相利用的關係,不需要任何的感情……

  甚至,她還曾經打算在事成之後便自盡以保貞節。但如今……她竟因他而猶豫了。

  他跟她原本所想像的不同。他不是尋常草莽武夫,更不像是嗜血好鬥的殺手,他跟她所預設的完全不同……

  他沉默、他孤絕、他冷傲、他內斂、他深沉,他是那麼讓人動心的男人。

  從她第一眼見到他,她就知道他在她心裡的不同。雖然她一直不肯承認這個事實,但她心裡其實比誰都清楚。

  只是……她對他有所期待嗎?

  他曾經說過他不缺女人、也曾經說過待他得到她便將她「送人」,他對待她的態度不像是愛,即使他眼底經常出現一種奇異的光采  !

  他究竟想怎樣?當他接近她、碰觸她,甚至可以說是侵犯她的時候,他心裡盤算的到底是什麼?

  是對她有所渴求,抑或只是霸道的、本能的掠奪?

  想起來,她就覺得罪過。如今大仇未報,她竟已經因為兒女私情而心神不寧,這樣的她如何對得起俞家二十餘口的性命?

  不該想的、不該想的!現在她唯一該惦記的是殺了江均,至於其它的事都已經不重要。

  她還是應該走回原點,回到遇上梵剛之前的「俞翠河」,那個一心想誅殺仇人、復仇雪恨的俞翠河。

  她在心裡如此堅定地忖著——

  #  #  #

  經過了那晚之後、梵剛對她不再是冷眼相對。雖說也不到熱情對待的地步,但總算是有問有答,態度軟化。

  她不敢對他這種改變有所期待,因為她已經打定將復仇之事擱在前頭,而其它的……日後再想。

  幾天的奔波,他們終於到了安陽的近郊。

  自從兩年前她自那場災難中劫後餘生後,便逃離了安陽,過者極度不安穩的飄泊生活。之所以遠遠地離開安陽,是怕遭江均毒手,也是為了留得一條殘命報仇雪恨。

  兩年來,這是她第一次「靠近」她出生的地方……

  為免入城後被熟識的人認出而計劃告吹,她早早便換穿上男裝避人耳目。

  遠遠地望著城門,翠河竟有點卻步。

  「妳怕?」他發現了她臉上那猶豫掙扎的神色。

  翠河怔愣一下,幽幽惻惻地說:「不是,只是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就像作了一場夢?」他睇著她。

  「如果只是一場惡夢還好……」她眉心深鎖,眼底竟滿濃濃的哀傷。

  「悲哀的是一切都是發生過的事實,就像是昨天才發生似的熟悉深刻。」

  梵剛凝睇著她略略悲情的側臉,沒有說話。

  久久,他陪著她遠遠望著安陽,像是要等她做好心理準備才進城似的。

  突然,翠河深沉地一歎,「我們走吧!」她說。

  梵剛望著她,淡淡地問:「妳可以了?」

  「嗯。」她點頭,「可以了。」

  他沒囉嗦,邁開大步地朝安陽前進。

  翠河望著他挺拔、值得信賴依靠的高大背影,快步地跟上了他。

  #  #   #

  睽違兩年的安陽城並沒有多大的改變,只是百姓黎民臉上那憂悒的神色越來越深了。

  文帝的德政賢明到了煬帝時,已經全然不復見。煬帝荒淫無道、耽溺聲色,簡直就是將百姓蒼生推入萬劫不復的地獄。

  人民苦不堪言,卻無力改變一切,那種無奈及憂憤的心情完完全全地寫在他們的臉上及眼底。

  翠河原本還擔心被熟人認出而壓低著臉、戰戰兢兢,但後來她發現,根本就沒人認得出她。

  也許是因為人人憂心自危,已無餘心餘力再去觀察他人,也或者俞家兩年的發生的慘事,早已被人們所淡忘。

  也是,在這種人人自顧不暇的時代裡,死個二十幾口人又算得了什麼?

  「梵剛,」翠河低聲地,「我想回家看看。」

  梵剛睇著她,沒有猶豫考慮地,「妳帶路便是。」

  翠河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旋即邁開步伐往前走去。

  踏上熟悉的道路,她一步一步地接近了因為歷經燒殺,而破損不堪的俞家宅院。

  俞家位於城西一處幽靜處,當年就已經是人車罕至之處,而今在發生過慘案後,更是闃靜如鬼域般。

  雖說天色未暗,但因為附近未有人至,所以更顯得昏暗沉寂;宅子的外觀還隱隱可見,深鎖而破舊的大門搖搖晃晃地,像是風一吹就會掉落似的。

  見到自己出生並成長的地方如今人事全非,翠河不禁悲從中來,兩年前的慘痛回憶一瞬間又襲上了她強自堅毅的心頭……

  驀地,她發現自己的眼眶濕了  !

  看著眼前殘破的景象,再兜上她先前告訴他的事情經過,雖未歷其境的梵剛還是可以想見當時的慘絕人寰。他的心倏地一緊。

  他轉頭睇著身邊已經濕了眼眶的她,不禁沉吟了一下。

  突然,他輕攬住她的腰,輕鬆地一躍便跳過牆去。

  翠河都還來不及驚呼,人就已經進入了牆內  !

  她知道梵剛是想讓她再重溫一下舊夢,只是人事全非,哪還有舊夢可言?﹒

  她踩著悲傷而遲疑的腳步,步步地進入殘破的廳中。

  焦黑的樑柱、濃濃的霉腐味、橫縱交織的蜘蛛網、毀損殆盡的家俬……

  這裡曾是她每天出入的地方,而今卻變了模樣。

  憑著深刻的記憶,她在破損頹圮的宅子裡尋找往日的痕跡!

  到了她從前住的房間,她才發現她的房間雖然髒污,卻還完好如初。

  看她望著這個房間的神情,梵剛感覺她對這是熟悉的、有感情的。「妳的閨房?」

  她微怔,「嗯。」她發現他其實是個挺細膩的人,也許是殺手的敏銳讓他更能洞察一些細微之事吧?

  「沒怎麼破壞,」他掠過她走了進去,「整理整理還是可以住人的。」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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