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裡的孩子突然踢了她一下,她回過神來,輕撫著圓滾滾的腹部,微微一笑,低聲道:「我沒事……」
這孩子還沒生出來,就貼心的讓她感動。一開始,她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後來發現,平常孩子都很安靜,但只要她情緒不好,肚裡的孩子就會想盡辦法引起她的注意,好像是要安慰她一般。
不知道這孩子是男的還是女的?她已經懷孕八個月了,再過不久就可以和這孩子見面,不過,是男是女都沒關係的。
她按著肚子露出柔和的笑容,喃喃低語,「不管是男孩兒或是女孩兒,娘都會一樣愛你的……」
說到這兒,她看見手中那封信,笑容不由得又有些斂去。
她每回收到信,都會過一會兒才拆。也許,是因為她心中還有期盼,希望這次能看到更多關於他的消息吧!雖然明知不太可能,但能拖一刻拆信,她總是多拖一刻,因為她至少可以假裝,假裝這信裡有他的消息……
低垂的眼瞼輕顫著,她輕歎了口氣,還是將它拆了開來。
但她才看沒多久,臉色就變得蒼白;信還沒看完,她只覺得背脊竄起一陣寒意,忍不住打了個冷顫,捏緊了手中的信紙。
「逃了……」默兒瞪著那幾乎要被她捏破的信紙,像是不敢相信那上面所寫的消息。
那賊人逃了,顧遠達竟然越獄了!
她先是無法置信,跟著胸中竄起一股難抑的怒火和憤懣。那些官差怎能讓他逃了?!在她拿自己的幸福和生命交換之後,那些沒用的官差竟讓那禽獸逃了?
他抓到了一個咱們的人,用了很殘忍的手法逼問,他很可能知道了你的
存在,你最好小心些……
默兒瞪著皺掉的黑字,美目竄出恨意,情緒不由得激動起來。
他若是來了正好,這次她會讓他直著進來、橫著出去!
※ ※ ※
他為什麼在這裡?
楚恨天瞪著四海莊的大門,咬牙自問。
因為顧遠達逃了,而且可能在這裡,他只是為了來抓那王八蛋的!
他這樣告訴自己,但在胸口急速躍動的心,卻不是為了能抓到那禽獸而跳動;他知道,卻不肯承認那真正的原因。
他不是來看那個女人的,絕對不是!
那你為什麼這樣沒日沒夜的趕來,甚至放棄水路,拋下那些同樣心急的手下,改走陸路,騎癱了三匹良駒?
他因心中冒出的問話一僵,憤怒的想著——
就算他曾擔心,也只是擔心她肚裡的小孩!
他繃緊了下顎,再度告訴自己,他只是來抓顧遠達的,不是因為她!
他不會去找她,也不會進去看她!
絕對不會!
抑制住蠢蠢欲動的雙腳,他猛地轉身,回到城中下榻的客棧。
看四海莊的情況,那姓顧的不是還沒來,要不就是人已到了揚州,卻因戰家的名聲不敢貿然行動。他若要殺她,只有兩個機會,一是夜裡潛進四海莊,一是等她出門時才下手。但蘭生說她在這裡很少出門,而白天她在四海莊很安全,所以他只需要在夜裡到這監看就行了。
這樣,他就不會碰到她,他沒有必要、也不想見她!
等他逮到顧遠達之後,他就可以離開,不用看到那說謊的女人!
※ ※ ※
冷夜。
春夜,很冷。
默兒圍著溫暖的毛皮,感覺寒冷的空氣凍紅了她的雙頰,她呼出的熱氣變成了白霧,瞬即便消失無蹤。
這兒是湖上九曲橋連接著的涼亭裡。
六角亭的四周掛上宮燈,暗夜裡,這兒看起來十分明顯。
她坐著,坐在軟墊上。
身前矮桌上,擺放著古箏。
古箏旁,點著熏香,香煙裊裊向上攀升,然後被風吹散。
她深吸口氣,將手抽出溫暖的毛軟筒,然後開始彈琴。
這是她半年來學的另一項才藝。
她現在只希望,她還不錯的琴藝能讓人誤以為她真有在寒冷的春夜中彈琴的閒情逸致。
那一日接到信後,她便去找了大小姐,和她說了這件事。
她不笨的,錯過一次的事,她不要再冒險去犯。既然有人能提供幫助,她為什麼不去求助?之前她太傻了,只執著於自己的怨仇悲憤卻不知變通,她如果早早想通,她和他就不會是現在這樣子了。
何況,她現在不只是一條命而已,她若死了,肚裡的孩子也同樣活不成;活著的人比死去的人更重要……
她現在才明瞭,若她因為報仇而死去,娘在天之靈也不願的。
為人娘親,方知娘心……
因為如此,她去找了大小姐,請她幫忙。大小姐知道這事後,當天便和大夥兒商量了這計策。戰家派人監控出入揚州官道的人,在三天前發現了入城的人中,有一可疑人物很像顧遠達。消息傳回,一切就定位……
她是餌,但她並不害怕。
雖然夜涼如水,雖然從亭內望出,湖上一片寂靜,但她知道在暗裡,戰家的人潛伏著,等著那賊人來到。
她青蔥般的玉指撩撥著琴弦,黑夜中,琴音傳了出去。
淡淡的、輕柔的、和緩的琴音……
楚恨天看見了她,心口不由得揪緊。他循聲而來,在第三個夜晚,因為好奇,或者應該說,他心裡其實早猜到是她……
他來,只是為了證實心中的猜測,這給了他進來四海莊的理由,因為他曉得戰青不會彈琴,而四海莊裡,只有她這麼一位住客。
他不知道她會彈琴……
他隱在黑夜裡,隔著湖水遠遠望著她,雖然看不清,但他卻不敢靠近,怕再近些,他會忍不住——
他不曉得自己會忍不住掐死她還是抱住她!
所以,他只是在這裡,遠遠的望著、狂熱的看著,既渴望又抗拒。
為什麼?為什麼這麼久了,他還是忘不了她?
為什麼?為什麼她雖然挺著個肚子,還是該死的美麗?
為什麼?為什麼她看起來那樣的嫻雅、那樣的溫柔、那樣的恬靜?
有那麼一瞬,他恨起她的安適、恨起她的美麗、恨起她那樣的怡然自得!
看著我啊!
他怒目瞪視她,幾乎想這樣對她吼著,卻在此時才明白,他真正恨的是她無視於他的存在,縱使他知道她根本不曉得他在這裡!
楚恨天握緊了手中的劍,恨起自身矛盾的情緒。
他知道自己其實真正想做的,是飛過去擁住她,問她過得好不好,問她肚裡的孩子有沒有給她找麻煩,問她是否還是夜夜噩夢,問她是不是曾想過他……
所有的思緒終結在這裡,因為琴音斷了。
弦斷了。
他看見她被琴弦彈傷了手,差點忍不住衝過去。
默兒看著自己蒼白的食指滴出了一滴鮮紅的血,就在這當口,突見一道青虹從湖邊躍起劃過夜空,直逼向她。
那劍極快,如夜空流星!
因為事出突然,加上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那突然斷裂的琴弦上,在岸上潛藏的人竟來不及阻擋;青虹將射至亭上時,沉靜的湖中突然飛起四名濕瀌瀌的青衣人,卻在瞬間被那持劍人給打飛!
眼看來人持著青劍已到了亭上,默兒認出是那顧老賊,一腳將身前的古箏踢向他,顧遠達一劍砍斷了古箏,劍氣削斷了默兒的水袖。
默兒一回身,已從亭上木樑抽出了長劍,正好架上了他砍過來的青劍。
豈料那青劍竟是削戲如泥,她手中長劍根本不堪一擊,只一交兵就被砍斷!
「神兵利器?」顧遠達眉發皆張,怒目吼道:「小賤人,我告訴你什麼叫神兵利器!」
咆哮中,他手中青劍再削,眼看就要砍去她的腦袋,說時遲那時快,一把薄如蟬翼的歌劍擋架上來,那軟劍架在青劍劍身上,因著力而彎起成弧形,劍尖閃電般刺向顧遠達持劍的手腕。
他一驚,腕一沉,急速後撤。
一抬眼,就見一名黑衣人站在那賤人的身前。
「你是誰?」他斥喝著,話聲未落,手中青劍就是一招橫掃千軍。
楚恨天不慌不忙的以軟劍相迎,冷笑回道:「我是要你命的人!」
「我聽你在放屁!老子——」顧遠達紅著眼本要繼續開罵,但對方一招接一招,絲豪不給他喘息的機會。高手相爭,毫釐之差便足以致命,他若再開口和找死無異,是以只好住了嘴,全心全意應付那神出鬼沒的靈巧軟劍。
他們從亭中打到亭上,從亭上打到九曲橋上,又從橋上打到湖上,旁邊的人只見滿天劍影,連那兩人的身形都看不太清!
默兒擔心的在涼亭上觀戰,突見天空中灑下一道血光,激鬥中的光影突然一分為二,她看得觸目驚心,卻瞧見其中一道身影直往她這兒而來,還沒看清,肩上已被人刺了一劍!
「不准過來!」顧遠達一手掐在她頸上,另一手卻持著青劍,刺穿了她的肩頭。
默兒痛得幾乎昏過去,這時才瞧清眼前顧遠達的耳朵已被削去,箝住她咽喉的手臂上也被砍了一劍。
「放開她。」楚恨天輕飄飄落在九曲橋的橋柱上,一臉冷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