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瑩然,灑在山頭上、灑在枯枝上、灑在他頎長的身體上。
她輕盈地飛身上樹,在他身旁另一根結實的枝幹上坐下,順著他的視線,看到底下山谷中乳白流動的霧海。
「謝謝。」她深吸口氣,輕聲說道。
他靠在樹幹上,仍是雙手抱胸地看著底下那些飄流的霧海,半晌才側頭伸手向她道:「過來。」
默兒看了下他所坐的枝幹,不怎麼確定。因為這棵樹所在的位置在崖邊,而他坐的那根樹枝正好向外延伸出去,幾乎是整個懸空的,要是一個沒坐好,可是會整個人掉到山崖下去。
看出她的遲疑,他並未縮手,只是目光炯炯地盯著她,帶著挑戰,彷彿是在等著看她敢不敢過來。
她看看那白霧滿佈、不見谷底的山谷,又看了看他伸在半空中的手,過了一會兒,她才鼓起勇氣,將手給他。
他黝黑的大掌包裡住了她的小手,一使力,便以巧勁將她帶了過來,讓她坐在他的腿上。
點兒不由自主的往下看,在看到腳下那深不見底的山谷時,身子不禁一顫,臉色微微發白。
「你害怕?」他問,嘴角有一抹邪魅的笑容。
她好不容易將視線自腳下那片白茫茫的霧海移開,抬眼看他。雖然她什麼都沒說,但小手卻緊張地抓著他的衣襟,用力到指節都微微泛白,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事實上,她巴不得整個人貼到他身上,緊抱著他不放,可是她怕自己一動就會重心不穩地掉下枝頭,所以她僵著,動都不敢動一下。
看到她睜大的黑瞳中閃著害怕,他長臂一舒,將她整個人往懷中一帶。
她一驚,忍不住閉上眼,發出一聲像小動物般微弱無措的聲音,在確定自己還安然待在樹上、並未往下掉後,她才敢再睜開眼,但兩隻手仍緊緊地抱著他,一副要是不抱緊他,她就會掉下去的模樣。
感覺到懷中的人在顫抖,楚恨天才知道她有多麼害怕,忍不住道:「你那麼喜歡待在桅桿上,我以為你不怕高。」
「那……那不一樣。」她眼中閃著脆弱,低啞的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到。
「哪裡不一樣?」他明知故問,「同樣都是木頭,不是嗎?」
默兒懊惱的瞪著他,微顫地道:「高度……高度不一樣。」
「你把那下面當成海不就成了?」他微扯嘴角。
哪有那麼簡單!
默兒迅速地瞄了腳下一眼,這一眼可瞧得她心都涼了,兩隻手不由得將他抱得更緊。「你……你不能換……換換一個……換一個地方坐嗎?」
「我喜歡這地方。」他簡單回答,絲毫沒打算下樹的意思。
突起一陣山風,她駭了一下,忙將頭埋回他懷裡,只覺得整根樹枝都在搖晃。
看她嚇出一身冷汗,他輕笑出聲,「我沒想到你這麼膽小。」
她在他懷裡不悅地悶哼一聲,卻仍是不敢抬起頭來。
他臉上笑意更甚,但笑歸笑,他兩隻手可也將她抱得牢牢的,畢竟他好不容易才讓她回到他懷裡,可不想在這最後關頭失去她。
明天,她就要下山去偷劍了。刺史大人府中雖有幾名身手不錯的官差,但他相信她能應付。待她偷了劍,栽贓給顧遠達後,事情就差不多了。
到時,他就能帶著她回船上,她就真真正正的屬於他了。
他會保護她一輩子,他會讓她忘記那些噩夢,他會帶她去看看這個世界,看看他曾經看過那些遙遠異國的綺麗風貌,那些藍海白沙、那些奇風異俗、那些五顏六色的香甜水果、那些會弄蛇的吹笛人、那些坐落在沙漠中的神奇宮殿。
他相信,這個多彩多姿的世界,一定可以幫助她忘掉那血腥的夢魘。
然後,或許在將來的某一天,他們會有自己的孩子……
思及此,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不由得蹙緊了眉頭。他們來到這裡兩個月了,他好像沒見她不適過。
「默兒。」
「嗯?」她的臉仍埋在他懷中。
「你離船時,有帶著蘭生給你的藥嗎?」
「什麼藥?」她愣了一下,不由得抬起頭來,但話才說完,她就猛然領悟他的話意,身子不由得一僵。
她離船時,因為太過匆忙,根本就忘了拿藥……
多年來,她一直和蘭生拿藥吃,因為她知道他和她在床上做的事會讓她懷孕。可是她不能懷孕,因為有了孩子,就等於有了牽絆,當她查到仇人的下落時,她絕無法毅然決然的離開。
所以她和蘭生拿藥吃,以防自己不小心懷了他的孩子。
但他為什麼知道?她一直以為他不曉得這件事——或者該說,她以為他不在乎,她以為他不想她懷他的孩子。
可是如今……
在經過這些天之後,對他,她不敢再像以前那樣確定。
他仍在看她,她腦海中閃過無數個念頭,然後她聽到自己聲音沙啞的回答:「有,我拿了。」
第九章
事實是,她可能已經懷孕了!
夜黑風高,默兒一身黑衣,正往刺史大人府第而去。
她不曉得自己昨晚為什麼要騙他,也許是因為……
默兒捏緊了拳頭,眼中有著不安。其實她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騙他,因為若他知道她懷孕了,絕對不會讓她來偷劍。
今天一整天,她都在躲著他,怕他看出她眼底的心虛。
她下意識的摸著自己的小腹,想起當年第一次出血時的驚慌。
當她發現下體出血時,她以為自己會死,並不曉得那是每個姑娘家成長後一定會經歷的過程。她躲了起來,覺得很害怕,肚子痛得讓她以為她會死掉……後來,他和蘭生在艙底發現了她。
船上都是男人,他們雖然知道那很正常,卻沒人知道應該怎麼和她說,所以蘭生給她喝了止痛的藥湯,接著他們就帶她去揚州找大小姐戰青,大小姐和她說了很多,包括如何處理出血的問題,和懷孕生孩子的事。
所以她知道,女人每個月都會出血,如果沒有,那表示她可能懷孕了,而她已經兩個月沒出血了。
默兒臉色有些蒼白,她腳下雖未停,思緒卻飛快的紛轉。那天離開時太匆忙,她忘了拿藥,而他到神劍山莊時,她也忘了自己該吃藥……
那一次,有了嗎?
她有了他的孩子嗎?在她的身體裡,有一個和他一樣的小孩?
默兒的手,仍擱在小腹上,感覺到一股溫暖……
她停了下來,停在刺史大人府第附近民房的屋瓦上。
她回首看著來時路,知道他人在那地方……等她。
也許她該回去……
卡、卡、卡,鏘——
打更聲突然響起,默兒整個人震了一下,回過神來,一回身就看見刺史大人府第朱門上掛著那兩盞醒目的燈籠。
不,她人都已經到這裡了,怎麼可以功虧一簣!
不會有事的,她一定能夠全身而退!
默兒只能在心底這樣告訴自己,因為她怕如果不這樣說,她會退卻,然後回到他身邊時,她會後悔,一定會。
一咬牙,她足一點,便如燕子般無聲無息的飛射進那華麗的府第內。
一入府,默兒便照著胖叔所指點的方向前進。他們查過,刺史大人將劍藏在書室的暗房內,所以她得先去書室。
在避過三個巡夜的宿衛後,她很快就找到了那地方,迅速便撬開了門,閃了進去。她一進去就先查地板,因為暗室有八成的機率是在地下;很快地,她就找到了應該是入口的地方,但是卻找不到進去的方法!
她摸遍了那塊敲起來聲音很空的青石板,包括旁邊的幾塊,但找不到任何隱藏的機括,她因為緊張,手心開始冒汗。
外頭突然傳來腳步聲,她很快的躲到屏風後;當她從屏風的間隙往外瞧,正好看見紙門上映著一個似宿衛打扮的人影,他在門外停了一下,然後又繼續往前走去。
默兒鬆了口氣,慶幸自己方才進門時,有照胖叔所說將門合上。
她等那人定遠了,才從屏風後出來。當她正要蹲下身重新尋找那開暗門的機括時,眼角卻瞄到刺史大人的桌案旁有一對巨型花瓶。它們看起來十分古老,桌旁左右各一個,那花瓶很高,幾乎和她的肩齊高,花瓶上面繪的是媯娥奔月的故事,右邊花瓶上是月亮,左邊那個是嫦娥。奇怪的是,那嫦娥飛奔的方向卻不是對著月亮,而是相反的方向。
她走上前去,發現花瓶的另一邊也繪著嫦娥,同樣是面壁的方向,而不是對著另一隻花瓶上的月亮,而且她發現,若是能將花瓶轉動一下,那瓶上前後兩位嫦娥,就會同時對著月亮了。
她心中一動,便伸出雙手試著轉轉看。
沒想到她才稍微用力,那巨型花瓶竟輕而易舉就被她轉動了,而早先她發現的那塊青石板也向下陷落。她本來還怕機關開動的聲音太大,想來當初做這暗室的人十分高明,她完全沒聽到任何聲音。
默兒走過去那暗門往下一看,果然看到有石階可以下去。她照著胖叔所教,小心檢查過沒有其它危險後,才趕緊下去找她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