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這回可是人老不中用了,娃兒說的是。」他呵呵笑了兩聲,又道:
「咱倆方才談到哪兒啦?」
「您老正談到醫道之要,必先明於理,次則辨其證,次則用其藥;理證與藥,條理分明,處方與用藥劑量都很重要。」曉月天資聰穎,聽一次便記了起來。
「是了。用藥得當。雖以砒霜巴豆,亦可起死回生;用之不當,雖進茯苓甘草,亦能致人於死啊。」他似是有切身經驗,說來感觸良多。「是以老夫每得處方,必先求證、研究,方能試於人身;實乃人命關天,不可玩笑。也因之昨日得娃兒提供之藥方,未輕言嘗試。但經老夫徹夜翻查醫書,發現此方草藥並無相抵之處,或可試之。」
「真的?太好了。」曉月安下了心,微笑浮現臉上。
「老夫已讓人煎煮湯藥,先讓病危者服用,若此方可行,實是救人無數。
娃兒可是造福多人了。」
「您老盛讚了。醫者救人,理所當然。再者此方雖是家父傳授,但也是累積先人經驗,曉月不敢居功。」
「好個醫者救人,理所當然!難得娃兒小小年紀能有此定見,不錯,不錯!」
他笑咪咪的說著,邊從懷中掏出一翠綠玉璧,上刻著「藥王」兩字。他將此璧硬交到曉月手中,要她收下。
「這塊玉牌你收著,若將來有事,便到太原杏林。老夫能力所及,必全力相助。」
見到那塊玉牌,曉月和一直站在她身後的宋青雲都嚇了一跳。
「原來先生便是那位--」「別說,別說。小小名號,不足掛齒。」孫大夫搖手阻止她。
「小女子這回可真是班門弄斧了。」曉月對眼前的老人肅然起敬,這會兒可知道為何眾人皆對此人如此敬重了。
此人一生傳奇,比之她爹爹鬼醫白磊可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爹爹算是一半的江湖人士,十多年前又退隱不管世事,因此常人不一定認識鬼醫。可世人一定知道「藥王」,他走訪鄉鎮十餘年替人看病,一邊不恥下問探尋偏方,並加以研究,而不是對民間偏門全部加以否定。
從前朝文帝至當今聖上,都曾多次欲封他為官,這位孫大夫卻寧願替天下人看病,也不願入朝當官,算是一代奇人;其醫術之高明,更是無話可說。
「娃兒這話可錯了。天下藥石之多,非一人可知全貌;孔老夫子有云『三人行,必有我師』,何來班門弄斧之說!」
「您老教訓的是,曉月會記得的。」
「好了,娃兒也別跟老夫客氣了。」他說完,看到一直杵在曉月身後一言不發的男子,忍不住問:「這位是?」
「誰?」她奇怪的回頭,這才看見了宋青雲,嚇了她一大跳。「你怎麼下來了?」
好大的進步啊!他方才不是還死不肯下馬車嗎?
宋青雲寒著臉,不肯回話。他能說什麼?說他擔心她嗎?她才出去不到一刻鐘啊!現在一想,連他自己都覺得荒謬。
曉月拿他沒轍,只好轉向孫大夫向他介紹,「他是風雲閣的宋三爺。」然後她又向宋青雲道:「這位是孫大夫。」
「久仰大名。」宋青雲同孫大夫頷首。
風雲閣那老三不是瞎子嗎?他的眼怎麼……
孫大夫訝異的看著他,「你的眼……」
「好了。」宋青雲簡單地回答,擺明了不想讓人探問下去。
孫大夫見狀也不好多說,決定私底下再問曉月。如果他沒猜錯,這小子的眼能復明,該是和這位年少有成的女娃兒有關才是。
「能走了嗎?」宋青雲不悅的詢問。
曉月本想拒絕,但孫大夫卻道:「娃兒有事便先回去吧。現下病患服下湯藥,也得等一段時間才知道效果。」
「孫大夫--」「放心,我也要趁此時去休息一下。若是病況再有問題,我會讓人去風雲閣通知你的。」
「也好。如果沒問題,我明天再過來。」她話才說完,就被宋青雲抓著胳臂帶走了。
曉月不悅的的被他帶出帳篷,上了馬車之後,終於忍不住念道:「你怎麼這麼沒禮貌!」
「這裡的大夫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你一夜沒睡,想誤人病情不成?」明明中是擔心她會和孫大夫一樣累得昏倒,偏偏他說出口的就是沒好話。
「你--」她氣得握緊拳頭,「我不會拿人命來玩的!」
「那就先把精神養好!」
第九章
一夜未眠,在馬車規律的搖晃下,曉月閉著眼不知不覺便睡著了。
聽到城裡街市喧嘩的聲音,她無意識的皺著眉,往溫暖的被褥鑽去,想把那些嘈雜的聲音擋在外面。
宋青雲好笑的看著她先是死命的往他懷裡鑽,然後又抓著他的手蓋到她耳朵上,跟著一隻手縮在他胸前,另一隻手還死抓著他的手臂不放。
敢情這女人不只把他當床,還把他當成被子了?
本來他見她坐著睡,頭老碰到車板,他心中不捨便將她移過來身旁。誰曉得這女人竟然越睡越過來,先是睡到他身上把他當床板,接下來還把他兩隻手當被褥,一手蓋到耳上阻絕噪音,一手蓋到腰腹防止著涼!
是他的衣袖太過寬大才會造成她的錯覺,還是她根本就睡昏頭了?
當初一時心軟,害他現在想動一下都不行。只要他把手移開,她就會皺起眉頭,將她那會自動跑走的「被子」抓回來。
他又狠不下心把她叫醒,如今他還能怎樣?只好認命的抱著她了。
不過他這床板兼被褥倒是當得挺樂意的就是了。
懷抱著曉月,宋青雲細細瞧著她的睡顏。她乾乾淨淨的臉未施脂粉,小臉枕在他的胸膛,安靜的沉睡著。
忽然,他發現她和他的呼吸頻率竟然一致。他吸氣,她也吸氣;他吐氣,她也跟著吐氣。他突然想到,她難道不會覺得「枕頭」會跟著她的呼吸上下起伏很奇怪嗎?
會呼吸的枕頭!這念頭一冒出來,他忍不住就想笑。
他眼角眉稍帶笑地低首親了她額頭一下,他喜歡這種和她呼吸相同空氣的感覺。
忽然間,他發現「看得見」這件事也不是那麼恐怖的,至少他喜歡能看見她的容顏,看見她的喜怒哀樂。
因為這點,這個世界似乎變得好了一點;這樣的改變就讓他比較能接受,而且歡迎。
也許他對這個世界太苛刻了。以往的事物不過都是他的想像,對人們來說,眼前這些才是真實存在的吧。
或許對他也是,只是他無法接受而已。
其實不是世界變了,世界一直都是這樣存在、運轉的;只是他從小就被迫以另一個角度去接觸,所以起了偏差,而現在不過是又被強迫回歸原先的角度而已。
但不管是哪一面,其實都是同樣的世界。
就像茶壺依然是茶壺,馬車同樣是馬車,師兄一樣是師兄,靳雷也同樣是靳雷,而曉月……他揚起淡淡的微笑,深情的望著懷中的女人。她當然還是那個外表冷漠、心地善良,有著柔柔軟軟的南方音調和堅強的意志力,又瘦又輕的鬼醫之女白曉月。
對了,她還是他未過門的娘子。
宋青雲微微一笑,喜歡最後這點!
回到風雲閣後,曉月還在睡,宋青雲便將她抱進屋裡。
當然,這又引起了閣內眾家老小一陣騷動。上回被大爺抱進門的是大夫人,那這回被三爺抱進門的……
「白姑娘會成為咱們的三夫人嗎?」守門的小伙子好奇的問一旁的大叔。
「廢話!白姑娘本就是三爺未過門的娘子,她不當三夫人,誰當?」
「但三爺最近的脾氣……白姑娘要是嫁了他,會不會……」小伙子倒是挺擔心瘦弱美人的。畢竟他也曾讓白姑娘醫過病,對她可是感激的很。
「這個……三爺應該不會對白姑娘怎樣的,你沒看他今天還肯和白姑娘出門嗎?自從三爺復明後,你哪只眼看他出過門了?連踏出雲樓都只有那麼一、兩次。」
「說的也是。」小伙子搔搔頭,「那是說,咱們三爺很喜歡白姑娘囉?」
「廢話!你這小子不好好守門,說什麼閒言言語的,還不快去把門關上!
」大叔一瞪眼,說完便去做自個兒的事了。
宋青雲抱著曉月站庭園中,眼前有三條岔路,他竟有不知該往何處走的感覺。
這地方可是他住了十多年的風雲閣啊!還是瞎子時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該如何回到雲樓,如今看得見了,他反倒迷惑於眼前的景物,反而有些不確定的感覺。現在是該往左還是往右?
應該是左邊吧?
宋青雲苦笑一聲,他真想乾脆閉起眼來走,說不定還清楚點。
轉向左手邊的岔路,沒多久他就瞧見了雲樓高出於林木的屋宇。
行至人工湖旁,一陣輕風拂來,揚起青柳晃蕩,夏荷也隨之搖晃;曉月在睡夢中嗅得熟悉的花香味,唇角浮現一朵甜甜的微笑。
宋青雲一陣怦然心動,不知不覺停下腳步,呆呆的望著懷中的美人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