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從那天起,他變了性情。他開始尋找她,攻擊她可能存在的部落,斬殺所有阻擋他的人。然後,他的名氣越來越大,人們當他是可怕的強盜、沙漠中的惡魔,四年後,他沙漠之王赫連鷹的名號開始不陘而走。
在這之後的十年,他遇到了更多的人,卻從沒有人見過蕭靖和杜念秋。他開始淡忘--至少他以為他開始淡忘了,直至遇見因和親之事而來的孟真,直到他在孟真刀柄上見到永遠無法忘懷的特殊鳳凰記號--心口的傷再度被撕裂,鮮血直流。
他一直以為她是回族人,所以他未曾想過她可能是漢人,未曾想過要去中原尋找她,直到現在!
第四章
聽完赫連鷹輕描淡寫的說完事情經過,秦冬月倚在孟真懷裡,雙眼直盯著赫連鷹。
半晌,她才轉頭問老公,「你相不相信他?」
孟真和一旁的冷如風意味深長的互望一眼,再一起看向宋青雲。雙眼失明的他似乎知道師兄們在詢問他的意見,略微點頭。
看樣子,他們師兄弟三人是有了共識。十四年前師妹重傷而歸,還懷有身孕,卻怎樣也不肯說那男人是誰,氣得師父直跳腳,卻拿當時只剩一口氣的杜念秋沒辦法,只好先救活她再說。照這情形看來,赫連鷹說的很可能是真的。
只不過,他們三人都不相信師妹會做那種大逆不道的事,這其中一定有著誤會。
冷如風手持紙扇看著一臉冷漠的赫連鷹,開口問道:「如果你找到師妹,你打算怎麼做?」「我娘還活著。」他爆出驚人內幕,令眾人一怔。
赫連鷹冷著臉,口是心非的再道:「我不想再見她,但娘要見她。」他娘活了下來,知道了事情經過,卻從此不肯再和他說話,只交代月牙兒,要他把她我回來,否則就不認他這兒子。她真的十四年沒再和地說上一句話,就算是面對面,她都要叫在一旁的月牙兒傳話。
這就是他找她的主要原因,十四年來,他一直這樣告訴自己。
眾人聞言,心中所想的都一樣--這一定是個誤會。
秦冬月思緒一轉,嬌笑道:「你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就告訴你她在哪裡。」
赫連鷹看著這一臉慧黠的女子,微微點頭。
「你愛不愛她?」
「不愛!」他完全沒有考慮,額上青筋突起。
知不知道什麼叫作此地無銀三百兩?秦冬月巧笑倩兮,差點惹毛赫連鷹。
孟真為心愛的老婆著想,便替她回答:「玉泉鎮,悅來客棧。」
赫連鷹得到想要的答案,立刻轉身就走。
秦冬月假裝正色的對孟真道:「哎呀,你怎麼可以出賣大娘!」
「胡鬧。」孟真敲了她的額頭一記,這女人老這麼愛玩。
宋青雲有些擔心的道:「讓他過去,師妹不會有問題嗎?」
「怎麼不會?當然會!不過甭擔心,因為小鬍子也要過去嘛!對不對?」秦冬月不懷好意的看向冷如風。
「為什麼?」冷如風一瞪眼,他才不想淌這趟渾水。秦冬月指指懷中的娃娃道:「你要嘛就去把你的未婚妻找回來,順便顧好大娘,別讓她給人欺負去了;不然你就給我全天候顧著你的娃娃。」
冷如風一聽要和那哭聲震天的嬰兒在一起,他立刻站起身,乖乖的朝玉泉鎮而去。
等冷如風一出門,秦冬月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忙問著盂真:「你覺不覺得那赫連鷹好像一個人?」
豈料竟是宋青雲回答了這個問題,「不是他像一個人,而是那個人像他。」
宋青雲又看不到,怎會知道她說的是誰?難道……不會那麼巧吧!
「你的意思是……」
「石頭是他兒子。」孟真在她身後回答。
「啥?!石頭是大娘的兒子?怎麼沒人告訴我?」秦冬月瞪大了眼。
「你不知道?」這下換孟真和宋青雲驚訝了。這丫頭和師妹及石頭在悅來客棧生活了整整一年,竟然不知道他們是母子?!
「又沒人告訴我!何況石頭那小子老沒大沒小的,大娘怎麼看也不像有他這麼大的兒子,我怎麼可能知道啊!」秦冬月抱怨道,隨即又間:「那赫連鷹不知道嗎?」
「看樣子,他是不知道。」
秦冬月立刻感到頭皮發麻,不由得看向玉泉鎮的方向。
這下可好玩了!大娘會恨死她的!
※ ※ ※
「為什麼這樣對我!」
她看見他赤紅的雙眼,看見他欲置她於死地,看見他一掌毫不留情的拍在她肩頭上。血氣衝出喉頭,她的世界成了一片紅霧,幸福的假象在瞬間崩塌。
我沒有!我沒有!我沒有!她在心底喊了這句話一千、一萬遍,沒有人能聽見。
他怎麼可以不信她?怎麼可以?
「我恨你!」她聽見自己這麼說,也聽見真心碎成片片。
為什麼不信我?每說一次「我恨你」,她就聽見腦海中迴盪著這句話--為什麼不信我……
馬車一個震盪,杜念秋身子一歪撞到一旁的木板,整個人一下子從傷痛中清醒過來。
車廂放下布簾,只微微從縫隙中透進幾縷陽光。陰暗的車廂內,戚小樓和蘭兒早睡著了,石頭在前方駕車。
她兩眼無神的直盯著那不時揚起的布簾,雙手緊緊的環抱著自己。
她記得,她記得十四年前相同的情景。只是當時她是靠在蕭大哥的身上,虛弱得差點當場死在車上。
同樣的烈日,同樣的塵土,同樣陰暗的車廂,同樣飛揚的布簾,同樣為了躲他而逃著。十四年前她沒死去,全靠蕭大哥一路上以真氣灌到她身上撐著。他要求她回黑鷹山解釋,她堅持要回中原。對那個人,她已心灰意冷。她知道有一部分的她已經死了,死在炙熱的黃沙烈日中,死在那乾熱的西域裡。她再也不是被師父、師兄捧在手心,不識人間愁苦的杜念秋,再也不是立下可笑宏願,要做個名留千古的紅顏禍害,把這世間攪得翻天覆地的杜念秋。
回到中原後的幾個月,她笑不出聲、哭不出口,每晚都夢到心碎的那一天;師兄們擔心的輪流守在她的床邊。直到有一天,她感受到肚子裡的胎動。
他踢了她一下,又一下,她震驚的抱著肚子,終於意識到她還有個孩子,在她的體內活著……
那天,她終於流出了眼淚、笑出聲來,才真正看清守了她好幾個月,擔心得不能成眠的師父和師兄,還有那一直未曾離開的蕭大哥。因為這個孩子,她重新活了過來。幾個月後,她生下了孩子,是個男嬰。她為感謝師父的養育之恩,便讓他跟著師父姓齊,名傲。但師父和師兄都笑說齊傲命硬,她這做娘親的都差點沒命,他卻仍健健康康的活了下來,便戲稱他是石頭。
久了,眾人反倒老喚他石頭,竟少有人叫他齊傲。
一晃眼,十四年的光陰逝去,她還以為她這一生會就這樣過去,在悅來客棧中和石頭、劉叔以及隱居山林的大師兄,一起平平凡凡、安安穩穩的度過。
她強迫自己將那三個月的時光埋藏在心中,將他遺忘。
十四年了,他為何又要出現?還是想要她死嗎?
他找來了,所以答案是確定的,不是嗎?
馬車繼續高速朝玉泉鎮馳行,現下,她只想回到悅來客棧中,將他再次遺忘在身後。
※ ※ ※
一個月過去了,平安無事的一個月。
杜念秋揪緊的心到此刻才稍稍放鬆,招呼著往來的商旅,臉上掛著習慣性的笑容。那人若要追來也早該來了,許是師兄將他打發了吧!可她心中還是有些不確定,他一向不是那麼容易被打發的人;但師兄們也不是簡單的角色,她應該相信他們才是。「大娘!大娘!」戚小樓上半身都趴在櫃檯上,整張臉湊到她眼前。
「哇!你靠那麼近做什麼?」杜念秋一回神就見著戚小樓那雙過於貼近的大眼,嚇得她忙往後靠。
「我叫你好多聲啦!那桌客人要結帳,我不知道黃酒一罈要算多少?」
「你不會問蘭兒嗎?」這丫頭老是記這個忘那樣,不像蘭兒來三天,全數的菜錢、酒錢記得一清二楚。「蘭兒姊在廚房幫劉叔呢。」
杜念秋聽了,突覺有些不對。「小樓,你十八了吧?」
「對啊。」
「蘭兒不是才十六?」
小樓再點點頭,「對啊。」
「你和蘭兒的稱謂叫錯了吧?」這兩個小妮子也真是的,害她還以為自個兒的記憶力退化了呢。
「咦?對喔。」戚小樓歪著頭想了一下,才瞪大眼連連稱是。「都怪蘭兒長得太溫柔了,害我老以為她是我姊姊呢。」
「是該怪你自個兒太幼稚吧!」杜念秋好笑的敲了下她的額頭,「黃酒一罈一兩,快算帳去吧,丫頭!」
「哎喲,會疼呢。」戚小樓伸手揉著被敲到的額頭,蹦蹦跳跳的算帳去了。
真是……杜念秋為她的反應感到莞爾。其實小樓這丫頭不錯,雖貴為侯爵千金卻活潑開朗,這一個月來在悅來客棧幫忙也不怕油污髒亂,照樣捲起袖子拿抹布擦桌抬椅,勤奮的程度可不輸一般姑娘家呢。至於蘭兒,那就更不用說了。想她原為堂堂大唐公主,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沒想到她會主動要求幫忙,甚至虛心的向劉叔請教廚房的雜務。她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卻想了許多簡便的方法,減少了不少工作量;這位大唐公主可不是普通的聰明,就是膽子小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