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宗接代?」赫連鷹苦澀的一扯嘴角,「戰爭剛開始只是一場誤會,到最後卻成了不戰不行。這幾年東征西戰,多少兄弟在我眼前身旁倒下,誰敢說明天倒下的不會是我?傳宗接代……苦的不過是留下來的孩子。」再者,自從她離開後,他就變得不相信女人了。除了娘親以外,他甚至對月牙兒都沒好臉色。
杜念秋小手搭上他厚實的肩頭,為他感到難受,「對不起。」
「別道歉。」他握住她的手,將她拉到腿上坐好。「該說抱歉的是我。當年我不該那麼衝動……」赫連鷹疲累的歎了口氣,將頭枕在她的頸窩,「謝謝你幫我生了個兒子。」
她聽了忽然鼻頭一酸,強忍著掉淚的念頭,只是溫柔的擁著他,陪著他守在兒子床邊,直到夜深。
※ ※ ※
老天,她竟然在嫉妒自己的兒子!她也嫉妒赫連鷹!
這是什麼跟什麼啊?
杜念秋瞪著那對父子,心裡一陣陣不舒服。石頭是她辛辛苦苦養大的耶,誰知道自從被赫連鷹給救回來後,那小子現在竟然成天和赫連鷹黏在一起,他怎麼可以這樣輕輕鬆鬆就贏走那小子的心!那臭小子也真是,一下子就和他變成同一國的,一點良心也沒有!
她前幾天是覺得有些對不起他們父子倆,但現在看他們變得那麼好,她反倒滿心不是滋味。
不知道是不是遺傳自赫連鷹,石頭的傷也好得快;只是拖了一天一夜才上藥,背上那嚇人的刀疤勢必會下醜陋的傷痕。反正他是男的,這也沒什麼大不了,只要他小命還在,她就千幸萬幸了。
倒是蘭兒第二天起便淚眼汪汪的守在石頭床邊。她似乎認為石頭會受傷都是她的錯,所以像個小女僕似的,甚至石頭那小子罵了老半天,她仍執意要照顧他。大夥兒拿她沒辦法,也就隨她了。
像此刻,蘭兒就正在廚房煎藥呢。
再次瞄了那對父子一眼,杜念秋偏著頭瞧他向兒子描述大漠風光,聽著聽著,她忽然認知到這兩人幾天後就將離她而去,嬌媚的容顏一下子失去了血色,心頭傳來陣陣恐慌。
先前說了那麼多次不在乎,現在她才知道,那全都是欺人欺己的謊話。
曾經她以為自己不需要他也能過得很好,直至發生這次的意外。當她慌了手腳時,是他操控了全局,將她納入他的羽翼之下,冷靜的以最好、最快的方式處理事情。那時她才恍然明白,她不是不需要他,她只是硬撐著。其實她心底深處一直在等待,希望他尋來,伸出臂彎讓她依靠。
老天,他們若走了,那她該怎麼辦?
杜念秋睜大了鳳眼,神情僵硬的瞧著她此生最愛的兩個男人,震驚地發現她把自己逼進了死胡同。
她早先一而再、再而三的聲明不會和他回去,又一次次的重複不會攔他帶石頭走,直到此刻,她才領悟到她沒有他們兩人不行——
胸口突地疼痛起來,她突兀地起身離開。
※ ※ ※
遠遠看到杜念秋一臉蒼白,蕭靖便舉步上前喚住她。
「妹子,你還好吧?」
她看著他,勉強的笑了笑。「還好。」「是嗎?那陪蕭大哥到鎮上走走吧。你嫂子特別愛吃李記的杏花糕,再三囑咐我帶回去呢。」
「你要回去了?」杜念秋有些愕然。他才來沒幾天啊,往年蕭大哥都會待上個把月的。
出了客棧大門,兩人向李記走去,蕭靖笑著回答:「是啊,你嫂子懷了第三胎,算算時間也快生了。」
「嫂子懷孕了,你怎捨得出門?」這蕭大哥向來是疼娘子疼到心坎裡去了,嫂子懷前兩胎時,就見他心驚膽戰、寸步不離地守在嫂子身邊,怎麼這會兒竟捨得在此時跑到玉泉鎮來?
「我收到乾娘的信,她擔心義弟又把你氣跑了,特地叫我來幫忙勸你回去。」
其實他也早想報訊給乾娘,讓她知道念秋人在何方,卻因為當年念秋堅持要他發下毒誓,絕不會向黑鷹山的人透露她的行蹤,否則她便再也不和他聯絡。
為了不讓念秋帶著兒子消失無蹤,他只好答應了她。直到幾個月前他和妻子無意中談及黑鷹山的事,不小心提及赫連鷹和杜念秋的關係,他娘子幾番拷問,他說他發了毒誓,他娘子卻道她又不是黑鷹山的人,他這才將他們兩人的愛恨糾葛說了個明白。
誰知他娘子聽了之後,立刻把他罵了個臭頭,說他活生生拆散人家夫妻十多年,簡直就是造孽,更執意寫信給從小受她欺壓的弟弟戰不群。不久後他們接到了乾娘的來信,他娘子便硬把他給趕出門,要他到玉泉鎮幫幫這小倆口。他是來得心不甘、情不願,才會故意整赫連鷹。
不過整歸整,總不能真做棒打鴛鴦的事,於是他才會找念秋談談,開解、開解她。
「你收到娘的信?」杜念秋瞇著眼瞪他,嘴角生硬的揚起,「蕭大哥,娘怎麼會知道你人在哪裡?」難怪赫連鷹會找到中原來,原來就是這傢伙洩的密!
「啊……這個……哈哈……李記到了。妹子,你要不要也買點杏花糕來吃吃?
」蕭靖傻笑兩聲,連忙轉移話題。可惜這招沒用。只看杜念秋氣沖沖的道:「你發誓不會告訴他的!」
「我是沒告訴他,我只告訴你嫂子,你嫂子又告訴她弟弟戰不群;不過他還沒來得及告訴義弟,那傢伙就自己找到你了。所以說,你會和他見面是無法避免的。
再說現在誤會解開了不是很好嗎?還是你還在怨他?」
「我--」杜念秋開了口卻說不下去,因為她的確早已不怨他了。十四年前她的確是恨,恨他的不信任,恨他如此殘忍、如此決絕;但時間一久,在她心底深處那些恨卻逐漸淡了,反而是那些甜蜜的日子清晰如昨。如果她對自己老實點,她就會承認自己其實是非常想念他的。
「其實他很在意你,只是不擅於表達。記不記得你和他第一次見面的情景?」
蕭靖邊買糕餅邊說。
「嗯。」她點點頭。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他看一個女人看得那麼專注。所以我才會把你買下來做他媳婦。他娶了你的那三個月,是我見過他表情最溫和的時候。」
「騙人。」杜念秋不太相信的看著蕭靖。那傢伙只要看到她少穿一點就會凶得要死。不過……其它時候他倒真的還滿好的說。
蕭靖拿塊糕餅咬了一口,看出她的不確定,便又道:「這樣吧,蕭大哥不會逼你一定要回黑鷹山,不過希望你看了樣東西再決定。」
「什麼東西?」
他神秘地對她眨了眨眼,「一個他很寶貝的東西。雖然已經過了十多年,但如果我沒猜錯,應該還在原來的地方。」
「在什麼地方?」看他講得那麼神秘,杜念秋也不禁好奇起來。
「在他的劍柄裡。他的劍柄是空的。你等會兒回去,可以打開來看看。」
劍柄?什麼東西重要到要放在那兒?他幾乎是隨身攜帶那把長劍的,不是嗎?
※ ※ ※
杜念秋不敢置信地面對著空蕩蕩的客棧。
沒有人,前頭沒有人,樓上客房也沒有人,連後院也不見個人影。那些佔據了悅來客棧個把月的黑衣大漢,一下子全都不見了。
「怎麼回事?」杜念秋瞪著空無一人的屋子,茫然的問著從廚房出來的戚小樓。「他們人呢?」
「走了啊。」
「走了?」她有些癡呆的重複。
「是啊,走了。大娘不知道嗎?昨兒個他們就在收拾東西,說是要回去了。」
「他們走多久了?」蕭靖也蹙起了眉頭。
「才剛走沒多久,還沒出玉泉鎮吧。」
蕭靖聞言,忙對還在發愣的杜念秋道:「你真打算讓他就這麼走了?真要這樣和他一輩子老死不相往來?」
杜念秋全身一震,心好痛。她不想讓他就這樣走出她的生命——
「不……不要……」
「那還不快去追!」
「追?」她又是一呆。
「是啊。大娘,冬月姊不是說過,幸福是不會從天上掉下來的。你總得試一試啊!」戚小樓在一旁幫腔。
杜念秋閉上了眼,千百種思維閃過腦海,卻個個和赫連鷹有關;下一刻,她便施展輕功,直往鎮外而去。
杜念秋才出了門,就見冷如風、戰不群、蘭兒、劉叔,甚至連傷還沒好的石頭都從廚房走了出來。
「怎麼樣,我就說這招成吧。」冷如風搖著扇子,志得意滿的道。
「小鬍子,你少往自個兒臉上貼金了。要是沒有大夥兒的幫忙,大娘和赫連鷹會上當嗎?」戚小樓看不順眼地損他兩句。
「是是是,多虧你戚大小姐的幫忙。既然如此,你就留下來面對那兩位主角,大爺我可是要回長安去了。」冷如風還真受不了這瘋丫頭,沒事哭哭笑笑的,對他是一忽兒冷、一忽兒熱,像是將他當成小狗似的,高興的時候便笑著對他招手和他說悄悄話,要是不高興就對他冷嘲熱諷、又踢又踹。他看他還是回長安和太武侯退了這門親事,省得將來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