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尷尬的沉默了一會兒,才苦澀的低聲緩緩道:「有時候,做人不能把事情看得太清楚。」
「哦。」凌俊點點頭,假裝同意,然後在她鬆了口氣時,又迅雷不及掩耳的問了句「所以你就利用他?」
「沒有!」她猛地抬起頭,咬著下唇道:「我沒有。」
「不是嗎?你明知道他喜歡你,又不給他明確的拒絕,只是假裝不懂大個兒對你的好,不懂他對你的心。一味的貪圖他給你的方便和溫柔,卻又不肯響應,只知道裝傻,你這不是在利用他是什麼?」凌俊一字一句擲地有聲,雖然音調不高,話意卻咄咄逼人。
「我們是朋友。」劉少君有些微慍,想理直氣壯的說出這句話,卻語音微弱,她心虛地連目光都不敢看向她。
「朋友?哈,你是傻子才當他是朋友。」
「對,我是傻子,那又如何?礙著你了嗎?我想當傻子……不行嗎?」劉少君忍住快奪眶而出的淚,奮力扶著池邊站起身。
凌俊不以為然的看著她,冷冷的道:「大個兒現在不在外面,你確定你能自己走到更衣室?我要是你就不會這樣走出去。」
「謝謝你的好心,但你不是我。」她沒回頭,只是咬牙扶著池子邊緣,一步步走到前方,因為在泉水中有浮力,腳反而省力。
凌俊仍坐在原地,拍拍手,諷刺道:「好有骨氣啊。原來你的骨氣還會挑人出現的,真行啊!」
劉少君受不了的停了下來,背對著她,雙肩微微輕顫的說:「你懂什麼?你懂什麼?你什麼都不懂!」
「我是不懂,你什麼都不說,怎麼可能有人懂!」她冷言冷語的說著。「說啊,說說看你有什麼為難委屈的理由,我可有的是時間聽你說。」
「你希望我有什麼樣的反應?響應他嗎?」劉少君轉過身來,激動的道:「你以為這樣就萬事順利了嗎?事情沒有那麼簡單的,這種事不是你情我願就行了,感情的事牽涉到的不只是人的一輩子,還有背後所牽連的朋友和親人,我是個只能走幾步路的殘廢,就算將來能走了,也是要瘸一輩子!」「一輩子,你懂嗎?不是一個月、兩個月,一年、兩年,或是十年二十年,而是一輩子!我若響應了,就表示要交付我的心出去。但是,試問他能忍受一個瘸子當女友或當老婆多久?就算他能忍受,他的朋友能嗎?親人能嗎?」
她努力的控制自己的呼吸,不敢太快換氣,不想在這裡就發作。
「我的心也是肉做的,也會痛,會流血。我只是想保護自己,這樣做有錯嗎?」
淚水滑下臉龐,她未拭去,只是望著凌俊那張絕美的容顏繼續道:「如果……我曾貪求,也只貪圖這短短兩天而已,我只求這兩天能假裝他是屬於我的,假裝這次能到永久,假裝我是幸福的。」
劉少君淚眼矇矓,雙腿已無力,整個人滑坐到池中。
她淒涼一笑,聲音破碎地說:「你不用急著幫他申張正義,他只是同情我而已,我不會纏著他、不會欺騙他的感情,回北部後,我會和他明說的。你就當是可憐我……讓我擁有兩天的幸福吧。」
凌俊安靜地望著眼前的女人,半晌才走過去淡淡的開口,「你知不知道你很矛盾?」她將劉少君扶起來,然後拭去她臉上的淚,緩緩的說:「你剛剛說的那些,就叫認命。」
※ ※ ※
半夜十二點。
如果……我曾貪求,也只貪圖這短短兩天而已,我只求這兩天能假裝他是屬於我的,假裝這次能到永久,假裝我是幸福的。
張鴻羽回想著劉少君方纔所說的這段話,他面對著外頭的庭院,兩眼注視著兩指中夾著的煙,前頭燃著的紅點,每遇夜風便倏地閃得更紅,然後又漸微弱。
你能當是可憐我……讓我擁有兩天的幸福吧。
他深深吸了口煙,然後吐出。白煙梟梟,他的內心因她所說的另一句話而仍然洶湧波濤,胸口依然疼痛。
他從來沒有想過她竟會說出這樣卑微的話,她向來都是高傲的、自我的、堅強獨立的劉少君,他也沒想到當他無意中聽到這些話時,心中會有這麼強烈的震盪。
本來他是去前頭要杯熱開水來喝,沒想到回來時,竟會在玫瑰石的屏風後聽到這段談話。他不是有意想偷聽,但兩腳卻無法移動走開,只能靜靜的站在那裡聽完。
直到現在,他還是無法平復內心的激動。
你不用急著幫他申張正義,他只是同情我而已。
張鴻羽又想起她說的另一句話,不禁苦笑。她錯了,他不只是同情她。
他本也以為自己有些同情她,而且很喜歡她,但直到方才聽到她說的那些貶低自己的話時,一陣強烈的疼痛由心口席捲全身,他才知道自己不僅僅是同情和喜歡而已,他早已愛上她了,所以才會這樣希望能得到她的信任,希望能夠照顧她,希望能將她呵護在自己懷中;也所以才會如此的為她感到心痛,心痛她的自卑,心痛她的矛盾,心痛她的不敢奢求。
更心痛她所認為的,只能擁有短短兩天的幸福。
手中的煙緩緩燃盡,他又點了一根,心情仍是沉重。
※ ※ ※
她曾以為她不相信「只在乎曾經擁有,不在乎天長地久」,卻在不知不覺中走向了這樣的道路,想貪求兩天的愛戀,兩天的溫柔。
她曾說過,她「不認命」,但原來心底卻早已認了命。
她是矛盾的,怎能不矛盾呢?
如果他沒那樣溫柔,如果他沒那樣疼寵,如果他眼中未曾有過那樣的承諾,如果他不曾那樣地毫無保留,那麼或許她還能抗拒陷落,還能堅持著。
但一切都亂了,她的理智、她的情感,都因為他的介入而亂了。
然後,變得矛盾。
跟著,喪失了自尊……接下來,她是否將失去自我?
牆角亮著微弱的小燈,一隻飛蛾努力的振奮著翅膀,一次又一次的衝向燈罩,它跌落下來,還沒觸地又在空中飛起,再次鍥而不捨的繼續撲向昏黃的光源。
劉少君望著這景象,眼角又滑下淚,滲入枕頭。
她咬著下唇,知道在和室的他還沒睡,所以不敢啜泣出聲,只能緊抓著涼被,無聲的掉著淚。
原本張鴻羽想再要一間房,但這兩天是周休二日,山莊早已沒了其它空房,凌俊只叫服務生搬來一床被,要他睡和室就好。
兩人皆沒有異議,在劉少君泡完溫泉回來後,雙雙陷入沉寂。
她很早便進臥房就寢了,但一直睡不著,她知道他也是,他一直在面對庭院的走廊上抽煙,一根接著一根。
她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她也沒有心思去猜他在想什麼,她的腦海早已被這段壓抑的感情攪得天翻地覆,再無力去想其它了。
※ ※ ※
一夜天明。
山中的清晨涼意沁心,庭院中的花草林葉上沾著晶瑩剔透的露水,隱約還能聽見不遠處的溫泉水流聲。
鳥聲啁啾,吱吱喳喳的飛過,振翅聲也加入晨光序曲中。
「早。」張鴻羽拉開相隔的紙門,見劉少君已坐起身正在按摩自己的雙腿,便露出微笑向她問候。經過昨晚大半夜的思量,只是更加確定了他的心意,他知道自己絕不會任她將他遺忘。
「早……」劉少君低頭按摩著兩腿輕聲回答,音量微小的幾手聽不見。「你腳痛嗎?」他見狀,關心的走上前蹲坐下來,伸出手,「我幫你。」
她嚇了一跳,忙推開他的手,「不用了。」
「放心,我知道怎麼做。」他熟練的大手重新回到她的腿上隔著衣裙施力。
「你……怎麼會?」她被他的熟練動作嚇了一跳,忘了再阻止。
他低著頭專心的按摩她的腿,輕描淡寫的回道:「學的。」
「學?」她有些錯愕,一顆心漸漸揪緊。她望著他的側臉輕問:「什麼時候?」
他停了一下,過一會兒才說:「前兩天。」
她撇開頭,好想哭,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你好瘦,身上沒幾兩肉,我每次抱你都覺得像在抱空氣一樣。」他像是沒注意到她的情緒波動,語調輕鬆的說。
她不自在的想抽回雙腿,但是腿部神經卻不怎麼聽她使喚,而且他的手仍箝制住她的笨腿,不讓她移開。
「我知道我的腳像鳥丫腳。」她無力反抗,只能一扯嘴角,鼻頭紅紅的。
「不是。」張鴻羽微微一笑,「我可不知道有哪種鳥有一雙這麼漂亮的美腿。」
瞧著他頰上的酒窩,劉少君有一時的失神,對他的恭維不知如何響應,半晌才小小聲的道:「我的腿……一點都……不漂亮……」
他停下動作,面對她,伸手摩挲她的粉臉,沙啞的說:「錯了,這雙腿非但很美,而且還很吸引人。」
他緩緩湊上前,印上了她的肩,溫柔的、細細的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