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琳有點小呆滯,反射性的接過手。
他又弄了另一塊蛋糕到自己的盤子上,打開電視,看著CNN的新聞開始吃了起來,沒有再多看她一眼。
一時間,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看著那個對她的存在視若無睹的男人,再看看自己手上的蛋糕,她遲疑了一下,乾脆走到沙發椅旁坐下來。
新聞不斷播放著世界各地的最新消息,他沉默地吃著蛋糕,她才吃沒兩口,他已經解決了盤子裡的,弄了下一塊繼續努力。
「你叫什麼名字?」他將整個蛋糕吃掉一半的時候,她忍不住開口問。
他瞥了她一眼,「亞當。」
「我叫唐琳。」她盯著電視畫面說。
「你說過了。」
「是嗎?」
「嗯。」
她沒再開口,他也沒有,接下來的幾分鐘,只剩下電視新聞的聲音在空氣中迴響。
狗食廣告出現時,她想起診所小姐說的話,不禁開口,「你為什麼要去替喬可付醫藥費?」
他不知道喬可是誰,不過他猜是那隻狗。「剛好經過。」
她又沉默了好一會,才說:「謝謝,醫藥費我明天拿來還你。」
「它不是你的狗。」她沒有必要和他道謝,他也不需要那點小錢。
「快要是了。」她看著他把最後一塊蛋糕吃掉,幾乎是有些自言自語的說:「我前兩天聯絡到它原先飼主的家人,喬可是導盲犬,他們那天是趁它主人到醫院複診時,帶它到旁邊公園散步,誰知聊天聊到一半才發現它失蹤了,他們沒有想到它出了車禍,我猜它是想自已回醫院去找主人,卻被那個闖紅燈的傢伙撞了。醫生說就算它傷好了,因為畏懼馬路的關係,很難再當導盲犬,我想收養它,可是還有一些手續上的問題。」
他沒有說話,只是看著電視新聞,然後吃下最後一口蛋糕。
「好吃嗎?」她問他。
「嗯。」他應了一聲。
這男人真的很不愛說話,但她開始發現多數時候,他其實是沒惡意的,只是他的一語不發和冷漠的表情難免讓人誤會。他的臉說不上是帥,倒也不難看,如刀鑿刻的臉部線條,讓他看起來挺有個性的。
「好了,時間不早了,蛋糕你也吃完了。」她站起身,微微一笑,拿起原先用來裝蛋糕的大盤子,往樓梯口走去。「這個我帶回去,那兩個小盤子就麻煩你了。」
她在樓梯口停了下來,因為那個圓洞下面還是一片漆黑。
「抱歉,那個--」她回身想問他電燈開關,誰知他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後,她沒有料到他會跟過來,一回身就擦撞到他,她忙往後跨了一步,想穩住自己,卻忘了她就站在樓梯口,腳下一個踩空,她驚呼出聲。
「啊--」
他閃電般伸出手攔抱住她的腰,將她往自己這邊帶。
唐琳緊緊攀住他粗壯的脖子,嚇得臉色發白,手上的大盤子掉落,在樓梯上摔成碎片,碎片滾落兩層樓,鏗鏘聲接連不斷,好半晌才停下來。
他站得穩穩的,只用一隻手就穩住了她。
她的心跳如擂鼓般猛烈跳動,整個人半貼在他身上,紅唇離他的喉結只有半寸,她能看見他頸窩血管的脈動,嗅聞到他身上的味道,被擠壓在他胸膛上的雙峰也能感覺到他皮膚底下的心跳。
不知為何,有些暈眩。
她兩隻手仍攀在他脖子上,他也依然抱著她。
「你好輕。」他說,聲音意外地輕柔。
她回過神,強逼自己鬆開手,鎮定心神看著他道:「是你太壯了。」
他又陷入沉默,她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然後他鬆開了手。
她退開一步,這次記得避開那個洞,跟著她看到盤子的碎片,忙要蹲下來收拾。「抱歉把你這弄成這樣,有沒有掃把或吸塵器,我--」
她還沒蹲下,就被他抓住上臂。
「不用了,我會找人來弄。」
她盯著他的大手,這男人真的很粗魯。
他似乎意識到自己太用力,不由得又鬆開手,轉身走向那扇鋼門,「你從這裡走。」
她別無選擇的跟上,鋼門在她進去後滑行關上,在他接了按鈕之後,向下沉降,在一樓打開。
電梯門開時,一樓的燈也在同時亮起,門外停放著三輛重型機車,機車後才是他那輛黑色吉普車。
他又按了一個鈕,車庫門開了。
她不知道該和他說什麼,她的心跳仍然破百,思緒一片混亂,所以她只是胡亂道了聲謝謝和再見之後,就匆匆走出去,車庫門在她出去後,緩緩降下,她離去一瞥,看見他仍站在電梯裡頭。
第三章
窗外行道樹落下最後一片葉。
「我聽說你離開環球雜誌了。」
「今年的冬天特別冷,不知道這幾天會不會下雪?」唐琳切割著牛排,答非所問。
「是真的嗎?」亞麗莎毫不介意她的閃避,繼續開口追問。
唐琳停下用刀叉攻擊盤裡的牛排,看了前方的金髮美女一眼,知道她不會放棄,她拉回視線,盯著盤裡的牛排,突然間沒了食慾。
「對。」她認命的回答。
「為什麼?」
她放下刀叉,在心裡歎了口氣,這一餐顯然又毀了。「你知道為什麼。」
她不相信亞麗莎的消息來源沒和她說原因,那幾乎是公開的秘密。
「所以那是真的了。你無法再拿起相機?按下快門?」亞麗莎也放下刀叉,收起笑容,正色的看著眼前曾被譽為新一代攝影天才的女人。
當唐琳默認時,她簡直不敢相信。
「唐琳,你連被熊追趕、被食人族圍捕、被大象追著跑,甚至因為到落後地區而感染了傷寒和瘧疾都還堅持要繼續拍照,你現在卻和我說你不拍了?別開玩笑了!」
「你為什麼關心這個?」她抬眼看著亞麗莎,乾脆打該天窗說亮話。
亞麗莎和她是大學室友,不過卻一直沒有太深入的交情,畢業後雖然偶有聯絡,也只是因為剛好兩人都落腳在西雅圖而已。
亞麗莎天生就像女王,她在大學四年蟬聯四年校花,父親是媒體大亨,家裡有錢到可以塞滿她們當時住的那個小房間,她走到哪都有一群趕不走的蒼蠅急於討好她。
唐琳到現在都還不懂這位千金小姐為什麼捨外頭的豪華別墅不住,硬要擠她們那像鴿子籠的小宿舍。
她們兩個人無論個性或身世都天差地別,大學生活一直是各過各的,畢業後她很理所當然的進入攝影這一行,亞麗莎卻讓所有人大吃一驚,捨去了父親的庇護和光環,大老遠從紐的跑到西雅圖這裡,到一家雜誌應徵小記者,從最基層做起。
這城市裡沒有幾個人知道亞麗莎是誰的女兒,唐琳原以為像她這種大小姐做沒幾個月就會放棄,沒想到她不但沒放棄,這幾年還在那家雜誌社做得有聲有色的。
「為什麼關心這個?」亞麗莎瞧著她,然後笑了。「因為我想找你合作。」
她挑眉,「合作?」
看她也不動桌上的食物,亞麗莎一招手,餐廳侍者立刻迎上,聽其吩咐撤掉桌上食物。
「我前些日子升職了。」亞麗莎拿餐巾擦擦嘴,然後拿出一張新的名片給她。「我現在的頭銜是主編。我們公司打算辦一份新的地理雜誌,我需要一位全方位的專業攝影師,那個人必須能夠上山下海,也沒有古怪的脾氣,能拍出好相片,懂得溝通,還要能隨時隨地出差數個月。」
唐琳拿著那張嶄新的名片,沉默了好一會,才苦笑地看著她說:「你知道我沒有辦法。」
「外面謠傳的那些荒謬理由並不能說服我。」亞麗莎看著她,認真的道:「我知道你為攝影付出了多少,我不相信你能夠就這樣放棄。」
她看著外頭的街景,自嘲的道:「事實是,我的確放棄了。」
「我看過你拍的相片,你應該比我還清楚,世界並不是都是像那個樣子的。我知道那件事給你很大的打擊,但我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一件事,遇到挫折是要去克服它,逃避是沒有用的,你越是逃,它越是會跟你一輩子。」
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她仍看著外頭,沉默著。
亞麗莎見狀,也不逼她,退一步道:「這樣吧,事情其實還不急,你不用現在給我答覆,至少答應我你會考慮。」
她苦澀的笑了笑,什麼話也沒說。
***
下雪了。
剛跑過五公里,天上就飄下片片飛雪。
她停下腳步,抬首仰望天空,白雪像是呈放射狀般飄下,落在她的身上,她呼出的氣成了白煙在下降的雪中冉冉上升。
如果是以前,她會迫不及待的把這初雪拍下來,現在她卻很難再透過鏡頭去看這個世界。
亞麗莎要她考慮,卻不知道她早已經變成了膽小鬼……
深吸了口氣,她閉上眼,那些景象卻閃過眼前——
一輛車停在她身邊,聽到車子的聲音,她回過神,張開眼,看見那個名喚亞當的男人,和他那輛黑色吉普車。